它耶甘城的日照中,永生沉眠的观念被迟来的现实击碎,风沙催折着人们的躯壳,让他们夜以继日地苍老。
在大逃亡开始的时候,塔尔塔洛斯背着干瘪的行囊,小心翼翼地托着指南针。
他与众人背离,走向西方,走向大漠的深处,少年将单薄而坚决的身影留在飞鸟的眼底。
大漠上转瞬即逝的足印如鸟群栖足,一吹即散;如无声的誓语,缄默着消沉。
塔尔塔洛斯苦笑两声,慢慢地转过身来;
他没有去捡指南针的碎片,也没有再提起关于玛门的往事,他在大漠中跋涉了六十余年,在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终于抵达了这座由“黄金”搭建的高城。
白发苍苍,衣衫缠乱,他遇上了自己追寻了一生的“已死之人”,却险些死在对方手中。
他像个悲哀的拾荒者那样弯着腰,永远捡不回自己所失去的东西,他对伊卡洛斯说:“你的眼睛很漂亮,我看见这样一双眼睛,就忍不住把我所有的故事都讲给你听。但,请原谅我,我并未讲出全部。或许,我想,不需要我说出更多,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我想离开这里了,这里没有我想要的黄金。”
--------------------
第 16 章
16-
“请让我问最后一个问题…”
伊卡洛斯为塔尔塔洛斯捡起地上的指南针,连那些可怜的金色碎片也一并拾起,“玛门,他是个怎样的人?他为什么想要将你杀死?”
塔尔塔洛斯没有接过那些碎片,他看着伊卡洛斯的眼眸,犹豫了片刻:“他曾经很温柔,非常温柔.但他的温柔死去了。如今的他,身上剩下的尽是些让我感到恐惧的东西—冷血、杀戮、凭一己之见为他人定罪的恶行.…..”
“塔尔塔洛斯,先摸着良心再开口说话,我在你的眼中,有如此不堪吗?”
有谁站在塔尔塔洛斯身后的阴影中,那人将手中的东西扔到塔尔塔洛斯的脚下—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因惊恐而瞪大的眼睛下面,大张的口中正源源不断地向外涌出美妙的黄金:“看看哥哥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你跋涉了六十余年来到此处,哥哥怎么忍心让你空手而归呢?”
玛门的到来如此突然,伊卡洛斯将死人的头颅踢回阴影中,迅速抽出身后的长剑挡在塔尔塔洛斯身后:“……”
阴影开始扭曲,玛门张开双臂,从万物融合溺亡的黑色阴影中上岸;半长的白发并不乖巧地搭到苍白的额前,金色的眼眸如日出般斑驳又灿烂。
“塔尔塔洛斯,你为了黄金跋涉六十余年,搭上余生,好不容易追寻至此,”玛门抬手将伊卡洛斯挥向他的长剑折断,“为什么完全不能理解我的心情呢?”
“……”
塔尔塔洛斯低下头,一滴近乎透明的泪水滴落到地上,对此,玛门毫无察觉。
“我曾让这片大地遍布黄金,但我赐予大漠的一切美好与财富,都建立在一个规则之下,我想,这不过分,”玛门站在塔尔塔洛斯苍老的身躯背后,用术法穿透伊卡洛斯的胸膛,从伤口溢出来的不是鲜血,而是黄金,“在忠于大漠的人眼中,所有珍贵的黄金,都是丑陋的沙砾。”
“塔尔塔洛斯,我本以为,你用所有余生追寻的黄金会是你最珍爱的东西,”玛门感到不解,“可是你只能在这座黄金城中看到沙砾,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追寻的东西,从来不是黄金.....”
“你知道哥哥作为一只喜爱黄金的魔鬼,最擅长的是什么吗?”
玛门轻轻地凑到塔尔塔洛斯的耳边,“哥哥最擅长的,就是把新鲜的血液,变成货真价实的黄金!这样,你就能看到它们了!”
“我追寻的从来不是黄金…”
塔尔塔洛斯转过身,退到最后一层阶梯上,“从来不是…”
玛门睁大眼睛,塔尔塔洛斯的话让他感到困惑不已,他不明白自己八十三年前收养的孩子追求的到底是什么,竟然会比黄金更加珍贵;于是他不解地问道:“是什么呢?那会是什么呢?”
塔尔塔洛斯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伊卡洛斯,那双坚毅温柔的眼眸满是担忧地注视着自己,就像往昔里它耶甘城中在月光下望向自己的眼眸。
“……是我那已经死去的哥哥……我追寻着他的魂魄……用尽我的余生……”
胸口处的血洞里,破碎坚硬的黄金从中源源不断地涌出,一粒又一粒彷若生出生命一般跳下,顺着衣服上的皱褶慢慢滚落。
伊卡洛斯忍着疼痛拾起手边的剑,右手的掌心骤然一片滚烫,仿佛有橙红的火焰在皮下疯狂地燃烧,剑柄在剧烈的烧灼感中不受控制地脱手,重重地摔在地上,滑出一声悲哀的刺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