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邵灵芸只回了七个字:“一出罗网不再回。”
电报一回,邵家立刻登报宣布断绝父女关系,也中断了经济供给,对外宣称就当这个女儿已经死在了东洋。
那之后,整个家族就少有关于邵灵芸的消息了。那些长辈们似乎都狠下了心,将昔日受宠的幼女抛弃在异乡,任其自生自灭。
而沈盈在遥远的北平念着医学院,功课辛苦,日夜颠倒,也甚少有精力顾及其他——只是偶尔看到那张合影,心里便会一动,想起远隔重洋的表妹那般娇生惯养,少了家庭供给如今又会怎样?会和那个人成正果,还是沦落异乡?
然而,一直没有任何她的消息。
直到五年后,某一个落满了霜的清晨,在王府井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她居然又撞上了表妹邵灵芸。
Act- 2
那天下午,邵灵芸急匆匆地从小巷深处的一扇门里出来。烫着时下流行的卷发,披着一件开司米外套,手里握着个真皮小包,踩着两寸高的鞋跟,飞快地走着,差点和她撞了个满怀。
“盈表姐?!”她一时还没认出来,反而是对方站住了脚,失声惊呼——然而,一脱口就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似是惊慌,又似是后悔,却已经来不及闪避。
“芸?”她也吃了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几年不见,邵灵芸长高了许多,身段也玲珑有致,如同一朵从菡萏盛开的夏荷,穿着打扮更是美艳时髦,丝毫不逊色于那些歌舞明星封面女郎。
“你怎么在这里?”她吃惊地打量着,“几时回中国来的?”
“快……快两年了吧,”邵灵芸却有些遮遮掩掩,含糊道,“一直想有机会来拜访表姐,可总是忙……”
她忍不住苦笑了一下,知道这不过是说辞而已。如果真的回来了那么久,有心早就来拜访了,又何必等到撞见才认?
不等她再想借口,沈盈打断了她,问:“怎么不回余姚去?一个孤身女子在沦陷区,姨父姨母一定担心死了。”
“没事,我不是一个人。”她却笑了笑,“别担心。”
“你现在和谁在一起?”沈盈好奇起来,“还是那个人吗?你们结婚了?”
邵灵芸神色一黯,摇了摇头,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对了,表姐,你可别和我家里人说在这里见到我——我现在报纸做校对,自食其力,不会再回余姚去,也不指望父亲原谅我。”
她的语气如此坚决,让沈盈愣了一下:五年不见,这个昔日的富家小姐如今仿佛变了一个人,真不知道这些年她都经历了些什么。
沈盈叹了口气:“好。我不告诉姨夫姨母就是。”
“谢谢表姐。不行,我得赶紧走了。”不等再聊,邵灵芸却无端端紧张起来,“记住,千万别说见过我啊……等回头我再来找你!”
她还想问什么,邵灵芸却飞快地走了,仿佛赶着什么急事一样。
沈盈忍不住探头往她出来时的巷子看了一眼。巷子里没有一个人,家家户户紧闭着门,根本不知道邵灵芸是从哪里出来的。正自思量,耳边忽然听到一个关窗声,抬头看,只有某个窗台上放着一盆香水月季,开得正盛,在微微晃动。
——那是1939年的初冬,离两姐妹分离已经五年。
在那一次短暂的偶遇后,她再度失去了和邵灵芸的联系。她的芸表妹,如黄鹤般一去不复返。
后来,沈盈到那条小巷探访过几次,却再不曾遇到。她甚至抽空去几家报社打听,却是哪家报社都没有一个叫邵灵芸的校对员。
每每得到回答,她在失望之余,甚至觉得有些心寒齿冷。
——细细回想,在多年后第一次相见时,昔日亲密无间的表妹对自己说的每一句居然都是谎言!五年了,那个娇憨娇贵的芸表妹,到底变成了怎样的一个人?
她灰了心,不再探寻芸表妹的下落,就当从未遇到过。
Act- 3
半年后的某个深夜,下了晚班的她独自走出东单胡同,却蓦地听到背后有人叫了她一声:“盈表姐!”
吃惊地回过头,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穿着阴丹士林旗袍的女子微微笑着,虽然又是换了装束和发型,但不是邵灵芸又是谁?
“真不好意思,这么久才来找表姐,”她甜丝丝地笑着,走上来挽住她的胳膊,“最近实在是太忙了……盈表姐,我给你带你爱吃的云片糕来了!”
她手里果然有个纸袋,透出馥郁的香气来。
沈盈瞥了一眼,淡淡地:“我血糖不好,很久不吃这个了。”
“盈表姐……别生我气。”她察觉了对方的冷淡,忙搬出了昔日的手段,挽着胳膊撒娇,“看在我母亲去世得早从小没娘教的分上,就原谅我一回罢……以后我每天削苹果给你吃还不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