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空白的练习册，他头一次觉得有些难堪。
或许是一些自尊心作祟，连他自己也觉得，答应了，就该把事情做好。
这才有了这一通电话。
谁曾想，电话接通以后，许雾开口就是这句话。
他难得沉默，毕竟她从没有过这样的主动。
那头的许雾也后知后觉出羞耻，他们彼此都明白这句话之下的深层含义，但此刻她满心都是寒意，理智的头脑在离开舅舅家，打不通越米乐电话的那一刻，就彻底下线。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片荒芜。
“你在哪？”许雾听见他低沉的声音，空白颤抖的神智有一瞬间回归。
他什么都没问，只问她的位置。
许雾鼻子猛地发酸，深吸一口气，想开口的那一刻，却发现声线不知在何时带上了哭腔，于是话语又生生卡在喉咙里，她不想哭，更不想自己的哭声让他听到。
但她的那声哭音，还是顺着听筒，清晰地落在了池煜的耳朵里。
他猛地坐直身子，夹着笔的手指停止了转动，再开口时语气凶了不少。
“说话！许雾！”
“…机电厂小区门口。”
她被吼了一句，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一阵冷风吹过，连尾音都在颤。
“等着。”电话被挂断。
耳边是被挂断的嘟嘟声，风雨渐大，片刻未停的雨珠击打在伞骨上，发出接连不断的沉闷声响，天色早已昏沉，灰色的云卷在黑夜里，笼罩着大地，看不到一丝光亮。
将手机塞回口袋，她握住自己的小皮箱，冒着黑夜里漫天的大雨，一步步朝前走。
掌心下是润湿的凉意，雨水早已淋湿皮箱的表面，她的伞小，又顶着风冒着雨往前走，根本顾不上那么多，连她自己都遮得勉勉强强，脚下是被踩得松动且年久失修的红砖，白色的帆布鞋踩上去，溅起一片污水，沾湿鞋面，也弄脏洁白。
许雾低下头，盯着绑带松散的鞋面看，黑色的发丝在风里跃动在脸侧。
莫名的，她怔愣地想，自己是不是也跟这双鞋一样，已经，脏了呢？
此刻她找不出一点点名为冷静的东西，平日里用来保护自己的一切都被摒弃，只剩空白。
或许心里也有过一瞬，会斥责鄙夷自己刚刚对池煜所说的话，可她却一点都不后悔。
就因为她什么都没有，所以，才真的不后悔。
没过多久，巷口响起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刺耳明显，听见声音，许雾握着伞抬眼，便看见一辆绿白相间的出租车正挥着雨刮器停在那里。
大雨从天而降，密集的雨丝拉成一道道雨线，在车灯的照耀下，幻化成一股股凝聚的光。
车上很快下来一个人，瘦高又挺拔，是她熟悉的黑衣黑裤，但他却连伞都没打。
望着那个在雨幕中朝自己疾步而来的身影，她脑中忽然蹦出一个念头，这个世界上，好像就只有池煜，每每都会在这种时刻，朝自己走来。
那次地震是这样，震后对自己和外公的照顾也是，甚至她现在都记得，当提出那样的“还债”方式时，池煜因为错愕而瞪大的眼睛。
他步子很大，头上戴着黑色卫衣的兜帽，雨水落在他的肩头，打湿衣物布料，粘附在下面的肌肉骨骼上。
步子大又急，水洼里的污水顺势溅起，落在他的裤子上，弄脏沾湿他的裤脚，但他却一步不停。
隔着雨幕，许雾望进他漆黑如墨的瞳仁，有片刻的失神。
操。池煜忍不住低骂一句。
他最见不得她仓惶无神的模样，那次地震后如此，此刻亦如是。
尤其是在看到她身上只有那套米白的长袖睡衣睡裤时，想打人发泄的欲望更加强烈。
池煜一把接过她手里的伞，将人一下子扯进怀里，满身的湿意包裹住她，紧随而来的是湿衣下，他身体炙热的温度。
“被赶出来了？”
“…”
“早说了让你跟我过，偏不听。”这种时候，他还不忘调笑她。
确实，在刚刚转学到这边的时候，池煜跟她提过一次，但被她拒绝了。
他们之间，有过约定，他是自己的“床伴债主”，仅这件事就已经够让她难为情，所以她最后为数不多的那点自尊，是完全不足以支撑她在住进他的家。
“…是啊。”被赶出来了。
许雾声音轻飘飘的，散在雨里，仿佛一阵风吹过，就什么都不剩。
沉默几秒，忽地，他握住她的后颈，将ᴶˢᴳ人死死摁在怀里，埋首在她的肩颈，隔着她单薄的衣衫，咬住那块皮肉，狠狠磨了磨，听见她低声呼痛，才松口。
池煜，你承认吧，你喜欢她。
他的心里有一道声音在叫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