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的一下,帘子被从中扯开,她要看看是谁的嘴这么不积德。
两个中年妇女看见那张柿饼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立刻转换话题,说姐,我的套袖怎么少了一只,你看见了吗?我可没看见,咱们上后院找去吧。
李佳音甩甩手里的两只套袖,把印着优秀工作者的茶缸子蹲在木桌子上,发出不小的响动。
我脸大吃你家大米了?我脸大关你什么事?李佳音喊话的声音比茶缸敲桌子声音还大。
打开柜门,柜门里边是一面镜子,她调整一下柜门的角度,把镜子对着自己,看着镜子里的脸,这就是小马口中那张柿饼子脸。小时候,有邻居说李佳音是四方大脸,她那时候不知道四方大脸不适合形容女孩,四四方方,而且很大,她觉着这词不坏,但是现在,柿饼子脸,这词确实有点贬义,就是说这脸又大又平,小马没看上自己是觉着自己长得不好看。
李佳音心一沉,她这一中午就没消停,先是跟小何阿姨对峙,然后又跑了一趟小学校,现在才有时间处理自己的情绪,如果按照自己的定义,自己跟小马是处了对象,那现在她就是被人甩了,原因是对方觉着自己长得不好看。
都捋明白了。李佳音把镜子角度掰一下,让镜子不冲着自己,她的胸脯起伏几下,两滴眼泪顺着大脸盘流下来。
晚上回家,推门桌上摆了一桌菜,比元旦的饭好,比春节的差一点,规格不低,李佳音的妈张素芹从小厨房钻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炸藕盒。
闺女,来!刚炸的,你饿了先吃,不用等你爸。
李佳音看着一盘炸藕盒心里突然有点怨她妈,别的小孩一岁多就断奶了,给她订鲜牛奶一喝就喝了二十多年,家里条件不错,有好吃的就紧着她,她爸李大雷攒点肉票就给她做炖肉吃,家里常买桃酥点心给她当零食,要不也不能把她吃成这么个柿饼子脸。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这么想是不是有点白眼狼,家里给她吃喝加量,这还错了?
想到这李佳音又有点内疚。
她没坐上桌子,先坐到了门口的小桌边,她渴了,想用暖壶里的水兑点凉白开,拿起暖壶见下边压着十块钱。
妈!妈!李佳音扯着嗓子喊她妈。
张素芹的妈跟她的名字挺像,就像一根细瘦的芹菜,两条细腿从厨房撩出来,怎么了?
李佳音声音沉了一点,何姨来过?
张素芹手在围裙上擦擦,把十块钱拿起来,啊,是,这,肯定小何留的,她都跟我说了,这钱就是……
李佳音打断了她妈,声音更高大声喊,我说了,这钱不用他还!
张素芹很宠李佳音,什么都顺着闺女,她赶快附和,是啊,我说不要了,谁知道她把钱藏这了?
李佳音把钱夺过来,转身出了门。
张素芹知道李佳音的脾气,她想干什么就拦不住,她要想把钱送回去那就去吧,胡同口也不远,锅上还炖着土豆,不能离人,该扒锅了。
等张素芹饭做好了,李大雷也回来了。
李大雷最疼李佳音,李佳音 1972 年出生,那时候还没实行计划生育,一家几个孩子是正常,但是李大雷一抱起李佳音,之前想要儿子那些念想都没了,李佳音的哭声就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声音。李大雷主动跟张素芹提前开展计划生育,李佳音在那个年代就成了独生女,是爸妈的掌上明珠,这颗珠子被夫妇两个养的溜光水滑,不但个子大,而且油润可人。
李大雷进屋听老婆说小马跟闺女吹了,没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声震如雷,吹了好,那小子我看着就不顺眼,体育老师没文化,咱闺女最少配个教语文的。等张素芹说是小马先不干的,李大雷急了,他小王八蛋还看不上我闺女?
张素芹说,也不全怪人家,说是不合眼缘,现在是自由恋爱,佳音自由,人家也自由啊。
李大雷使劲朝水泥地上啐一口,呸,我还看不上他呢。唾弃完体育老师,他刺溜一口二锅头,用手抓起一个藕盒一口塞进嘴里问,闺女呢?
张素芹抬头看墙上的表,哎呀一声。这桌菜本就为安慰闺女失恋的,现在闺女不见了。
李大雷吓了一跳噎住了,怎么啦?一惊一乍的。
张素芹说,闺女出去两个点了,按说是上小何家,这……上趟王府井也该回来了……
三
李佳音揣着 10 块钱到了胡同口的何姨家,这家人好像料到她要来,一家人蒸发一样,连上中学的孩子今天都不见人影。
何姨家院里的一盏灯正好照在李佳音面前,她从何姨家反光的玻璃窗子上看到自己的影,脑袋是不小,脸盘子一个窗框子装不下,今天遇见这糟心事,渗出一股委屈的情绪,整个人透着颓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