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害怕母亲和叔叔因为自己再发生争吵,在家里总是努力减少存在感,说的话基本都是关于学校的话题,比如今天需要交班费,明天需要开家长会,后天考试的成绩下来了需要家长签名。
她的成绩在一所普通的公办初中里属于中游,没有让母亲很生气,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
第一学期期末考试结束的当晚,陈悦的母亲走到她的房间。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台灯,陈悦趴在书桌上写寒假作业。陈母坐在床边,注视着陈悦乖巧的背影,兀自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陈悦转头,敏锐地察觉了不同寻常的压抑氛围:“妈妈,怎么了?”
陈母似乎是做了某一个决定,朝着陈悦摇摇头:“没什么,看你写作业够辛苦的。早点写完早点休息。”
陈悦望着母亲的背影,不敢松懈。她写完作业,放不下心来,决定去找母亲,问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走到母亲和叔叔的房间门口,房间里传来一阵刻意压制又异常激动的争吵。
“不是我不想要悦悦,你现在怀孕了,家里只有两间房,以后四个人住很挤。我们把悦悦送过去,该付的钱我同意你付,也不算亏待她。怎么叫做我骗人?出尔反尔?”
“当初说好的悦悦跟我,我要养她,你同意的!现在送到她奶奶家去算什么意思?”
“你别生气,你孕妇,注意肚子,这事我们明天再谈?”
陈悦头皮发麻,心沉到了谷底。妈妈怀孕了,他们要把她送到奶奶家。偷听大人说话真是一个不好的习惯。
陈悦若无其事地继续她按部就班的生活。掩耳盗铃,显然并不会解决问题。
过了一周,陈母带陈悦去家门口的一家寿司店吃日本料理。江城的日本料理大多比较昂贵,陈悦没有吃过,仅仅从同学的描述中得知日本料理有许多海鲜,味道鲜嫩,营养健康,另有一些高级的餐厅每日从日本空运新鲜的食材到江城。
陈悦表现出一副很幸福的样子,不停地夸这个好吃,那个美味。
实际上,她的脑子里想的是电视剧里一路被追杀的人最后无处可逃,不认输地说一句:“该来的总要来,来吧。”她没有与人单挑的实力,也没有单挑的机会。她从来没得选。
陈母见陈悦吃完了半条烤鳗鱼,一份手卷,和两小盘寿司,深吸一口气。差不多是时间了。
她挤出一个微笑:“悦悦啊,是这样的,妈妈有件事想和你商量。”说了一个开头,陈母便不忍再说下去。
陈悦意料了到这一刻的来临,显得很镇定:“嗯,妈妈你说。”
自己这一周来和那个男人谈了无数次,男人心眼不算太坏,同意一次性给陈悦七万,按照一年一万的费用,到陈悦十八岁为止,兑现他当初同意照顾陈悦的承诺。这笔钱可以存起来,她每个月再另外给陈悦生活费。
这样对大家都好。自己的女儿在家里十分拘谨,她心里清楚,她们是寄人篱下。如果陈悦住到奶奶家,可以自在一些。她又给对方生了一个孩子,日子总不会太困难。
陈母沉默了一阵子,温柔地说出了对于陈悦而言十分残忍的一个请求:“妈妈怀孕了,叔叔家房间不够,你愿不愿意去奶奶家住?妈妈和叔叔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付学费和生活费,妈妈空了就来看你,带你去吃好吃的,给你买新衣服,好不好?”
妈妈不要我了。
陈悦整个人都懵了,即使她早就预知了自己的未来。周围的所有一切都仿佛静止了,被打上了模糊的马赛克。她看到母亲的嘴唇在动,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稍稍回过神来。
她想说:“我不要离开妈妈。”话到嘴边,她改口答应:“好。”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理解了整件事情,她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有明白。她习惯性地妥协,反正她从来得不到什么好东西。
陈悦的母亲结了账,带着她回了家。
陈悦再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她像一个牵线木偶,跟着母亲回到了家里。她假装自己要写寒假作业,支走了陈母。她没有写作业。她躲在漆黑的衣柜里,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与世隔绝,与悲伤隔绝。
陈母很快和陈悦的奶奶联系上,着手帮陈悦收拾行李。陈悦搬来的时候带了两个箱子,搬走的时候,还是两个箱子,多出了两条新裙子和一个装满课本的书包。
男人帮陈悦把两个箱子搬上出租车,给了出租车司机三十元:“师傅,我老婆怀着孕,麻烦你到时候帮忙把两个箱子搬上去。”司机点头同意,收下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