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一副有事好商量的口吻,但是我心中清楚,回宫养伤这件事情,没得商量。
之前在陆吾国军营中受的刑,原以为是皮肉伤,可是后来查过方知,施鞭刑者极有技巧,虽然看不出,但皮肉之痛的背后,是骨骼之伤。
我之前因为心中有所记挂,所以倒也不觉得伤有多要紧。现在卸下劲来,平日里都痛得很,一下雨更是辗转难眠。
也只能答应下来:“好。钱老将军和宋将军皆是有能力之人,续昼和王于信也必然不会辜负圣恩。”
瞿姜知道我会同意,但应是没想到我如此轻易就点头了,犹疑着问道:“这是同意和我回去的意思?”
“嗯。”我笑着重重地点了下头,怕她不相信,我主动道:“顾菟,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瞿姜道:“明日便可以启程。今日下午就可以将一切都收拾妥当,我来时轻装简行,回宫也不必太过招摇。”
我道:“好。”
自从暗自决定不会长久地在当扈国待下去之后,我便破罐子破摔地不再那样恪守着君臣之线,也不再纠结于永翼国到底是亡于谁手,就这样简单地仅仅将瞿姜视作是友人顾菟,确实彼此都轻松了不少。
我们到达京城的那一日,飘着大雪。
我见过比这还大的雪,却没见过如这般温柔的下法——虽然雪大,但是风轻。
落在人身上,竟若春花,完全不似凛冬景致。
瞿姜约莫是谅我近日喝药用饭都很是规矩,也不耍小聪明“偷工减料”,大夫提过后,我连糖都没再偷偷加,便没硬拦着不让我下车,甚至直接喊车夫停下车来。
我在车上按捺不住地搓了搓手,又哈了口气暖了暖,之后便像个小孩子一样,将披风的兜帽一罩,跳下了马车。
我在外头转了几个圈后,瞿姜才撑着把伞来到我近前。
她轻轻地拉住我的披风,“雪这么大,打把伞。”
我摆摆手,很是豪迈地道:“不用,我就喜欢淋着。”说完,便闭上眼睛仰面朝天,张开双臂去迎接落雪。
瞿姜放我下来,已经是退让至底线了。我还想淋雪,自然不会得逞。且我伤还未好,受了寒容易骨头痛。她便颇有技巧性地用力一拉我的披风,直接把我笼在了伞下——更为准确地说,是笼在了她的怀中。
我被她半抱着,她的手臂更是紧贴着我受伤的左臂,想要借此替我的伤口挡挡风。
她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说道:“淋湿了,会着凉,然后半夜三更又该痛到睡不着了。”
“那……”我突然有些腿软,也妥协了,“不淋了。我就这样看一会就好。”
我其实一直在等瞿姜主动开口问我大婚当晚的事情,可是她就像是当作没有大婚过一样。
诚然,什么都不说的,才是瞿姜。
她不是沉不住气、行为毫无章法的陆珷玞,也不是忍了一半但是到最后忍无可忍便随着心性“胡来”的我。
我见过许多的人,边境风沙里的,遥远史册上的,若要给所有沉着的人论资排辈,瞿姜绝对是第一。
她是我见过最能“藏事”的人。
她想要办成什么事,非得有绝对的把握才会行动。
比如推行新税令,她暗中将一切可能存在的阻力都一一清扫后,才透露出一点风声。且在正式颁布之前,只有老丞相闻得半句,其余朝臣一概不知,于是便无人来得及从中牟利。新税令面世,字斟句酌,无可挑剔,即使有利益被触动的个别人想要反对,也根本没得空子钻。
再比如灭了陆吾国,她想了这许久,也都是迎战而没有主动出兵,正是因为她看得清楚,陆吾国还没有那样不中用。朝中的正气未散,百姓的忠心犹在。这样的国家,即使是打过去了,有很难真正“打服”。
瞿姜从来不怕等不起,只怕输得难看。
或许这也是她这次关于我逃婚之事,半个字也没有提的原因。
嗯,我稍微脸大一些地觉着,她不怕等不起我主动认错,只怕再掐着时机提这事,也无法妥善解决,还会将我们二人之间好不容易转圜的关系闹得更僵。
我看了半个多时辰的雪,她也就半抱着我半个多时辰。
中途我觉得她一直站得这么板正,可能累得慌,但要让她回车里,更是不可能。若叫人原地搭个棚,显得太过事多,且完全不是我们二人的行事风格。
便拽了拽她的袖子,微微往回偏了一点头,道:“顾菟,你要是累,也可以靠着我。”
瞿姜没做声,只是小心翼翼地避开我肩背处的旧伤,很轻很轻地将下巴靠在我的小半边肩膀上。
我其实没有觉察到任何来自她的重量,但是莫名觉得心中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