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草是百姓那儿来的,士兵也多是百姓的子弟,士气昂扬的背后也有百姓的支持在。
要想将一个国家逼上绝路,仅仅是战场上的胜利远远不够。将他们的百姓要么同化、要么灭绝,才是霸主多采取的道路。
陆珷玞显然明白这个道理,她也确实是如此做的。同化做不到,便直接大举入城。
但若是再打下去,瞿姜将会如何决断,我却不知。
我也不敢去想。
思绪重新专注于战场之上,我挽弓搭箭,射穿了一个陆吾国小兵。他正拿着大砍刀,要对一个尚在垂髫之龄的孩子动手。
他一脸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应是自以为伪装得很好。确实,他穿着当扈国的军服,外罩当扈国的披风,以至于我都差点没有发现他的真实身份。若不是他的发型不对,且军裤的颜色和军服不搭,或许还真就被他骗过去了。
我回望了一下城门,起初我以为全然是被“破开”的,现在看来,应该主要是被“打开”的。守城的士兵看到进城士兵的军服,放松了警惕,便派人出城来确认一下。陆吾国伪装已久的士兵,就在这开城门的一霎那,借机冲杀了进去。
“方才那人,军服上下不搭配,乃是刻意寻来了我军的军服作为伪装。看发式,是如假包换的陆吾国人。”我知会后头所有的士兵:“见发式不对者,一律杀无赦。”
续昼将他的副将王于信派来了,王副将一边投掷短刀,一边问道:“大帅,以发式辨认,或有错漏。”
哪怕这句话在我永翼国遗民的身份暴露后,会让我声名毁于一旦,我还是决定说出来。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王副将应该就是在等我确认能够负责此事,回答得比我预计中还要迅速和响亮:“是!”
战争能让最驯良的人,变得暴躁凶狠;也能让从前不敢踩死一只蚂蚁的人,杀人不眨眼。
于我,则是让原本可控的心,变得本性皆失。
对方伪装成我方士兵,在城内大肆屠戮劫掠,我自然是见一个这样的,便手刃一个。
长矛上的血迹干涸,我素白色的衣袖也已经被血色浸染得辨不出原本的纹样。
我之前从未有过如此失控的情形,这一次,主要是因为我自己的误判造成了本不必有的损失。
我在发泄。
借着战争的公仇,发泄我的私愤。
这是我第一次在战场上误判,还是在和陆珷玞的交手中误判。
而且,我迄今为止都没有想通,另一半的军队,是怎么到达的边城。
明明大帐和山道,都没有放人进来。
等等。
城门大开,门上却没什么猛力撞击留下的痕迹。而屠戮百姓者,仅仅是裤子和发式不同。
陆吾国,擅用蛊术控制人心……
不可能。
我猛烈地摇着头,那种蛊我之前遇见过,需要特定的衣服才能够保证不反噬。
……
我有些恼怒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我不该如此疑神疑鬼。
凡事都要讲求证据,行兵打仗更是该从蛛丝马迹中还原,而不是从我的臆测中下判断。
我用长矛撂倒几个小兵,半伏在马背上喘息之时,碰巧发现许多当扈国士兵的鞋子上都带着一层厚厚的泥土。
还是湿泥土。
当扈国边境少雨,不存在这种沾染上这种湿土的可能性。那就只有可能是陆吾国那边带过来的,但是陆吾国边境也是少雨的。
没有从大帐中横穿而过,也没有从山上绕道而行,陆吾国人又没有生出翅膀,附近也没有水域可供舟渡。
如此一来,似乎只剩下一种可能。
地道。
陆吾国必然是从什么地方挖了一条深深的地道过来,地下有暗河流经,土壤潮湿,士兵在其间行走,鞋上便也沾染上了这种湿泥。
我脑海中是如此清晰明确地想着,现实中却像疯了一样,逢敌就用利刃抵着人的胸膛问:“暗道在哪?”
在王副将眼中,素日沉着冷静的主帅,拿着长矛,一边戳人心窝子,一边低吼着。
别人怎么喊我,我都不听,就像着了什么道一样。
突然,有一只手凭空出现,握紧了我的右手手腕。
“大夫!”
我头晕眼花,看不清来者是谁,但是任凭我如何用力都没法挣脱。
“放开!”我怒道。
那人不按常理出牌,没和我斗嘴,只是更用力地握紧我,同时更大声地喊军医,“大夫何在?”
“你放开!”我想把长矛换到左手,却被她看穿意图,半途阻截了我的动作,还把我的长矛抽走了。
军医在催促声中终于赶到,我被强行喂了一碗又苦又酸的药。喂我的人脾气倒是好,在我三次打翻药碗之后,还没放弃。最后干脆披风一掩,竟然直接口渡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