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敢过问我,同时也无人敢不答我的过问。
我本预备着低调地来,悄声地走,但是军营中人却热情难却。他们待我时的赤忱,总让我觉得我所了解的这些内部派系斗争都是些谣传。
一路观察下来,军容军纪是没问题的。中午一同用饭,和将士们聊天,得知军饷也是从无克扣。插科打诨间,何人有真才实学,何人只是借着祖上荣膺,我基本摸清,回去自可以交差了。
只是我总觉得将士们没什么“劲”,倒不是说他们拿不动武器、无力应战,而是他们太过迷茫。
他们的眼睛里是空的。
我见过的那些陆吾国士兵,眼中不是带着冰冷煞气,就是溢满贪婪,要么就是些得胜了的骄傲自满,总归有些情绪在里头,没一个像这样空空如也的。
打仗可不是修禅论道,人不能无分别心,刀剑也没长眼。
回到宫中,我先去沐浴了一番,披散着头发出来时,发现瞿姜来了。
我有些尴尬,虽然都是女子,但是我从未在清醒之时散发与她相对过。
永翼国有规矩,未出阁的女子,人前必须束发。
瞿姜倒是不以为意,许是当扈没这规矩,她问我道:“将军看过后,觉得怎么样?”
我便也没再多想,将心思集中到军务之上,如实相告道:“眼神太空。”
她问:“可有法子治?”
我道:“需要再多相处些时日,探明究竟。”
瞿姜点点头:“谨慎些好。”
我又道:“虽然不知陛下从何处得来的赏罚名单,臣以为,写得很好。与今日军中所见,别无二致。”
瞿姜一笑,“我总归还是有些能耐。”
我附和着称赞道:“陛下英明。”
我说完这话后,气氛便沉默下来,瞿姜似乎有话想对我说,但是却不知从何开口。
我主动道:“陛下?”
瞿姜道:“有一件事,或许你应当知道。”
我心中一紧,“难道他们对师父……”
瞿姜摇头,“非也。”
我抒了口气,师父若无恙,我在哪都心安。祭扫之时,也能慰此漂泊身。
“那是何事?”
瞿姜道:“是翼望之山。”
“他们放火烧山了?”
“不是,是翼望之山突然消失了。”
我实在是难以理解,也觉得有些好笑,不敢置信道:“山怎么会凭空消失?”
都说山是恒存的,只要抬头便可以望见,它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呢?它能去哪里?
瞿姜摇头:“我也不知,只是奏报上明明白白如是写着。”
想起之前在书中读到过的那些志怪之事,其实冀望山的失踪也不尽然是桩荒唐事,我反倒有些相信这是已成既定的事实。
恍惚了片刻后,我觉得心中四处透风、满是凉意。
天大地大,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何去何从,仿若无根无源之人。
我不知我是谁了。
这感觉,和师父当时说我可以出山之时是一样的——各处繁华俱在,却与我无关。
我的故乡没了。
我从此为天下客。
我失神了很久,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瞿姜的怀抱之中。泪水滴在手背上时,我意识到,我该是不自觉地哭了许久都没停下来。
瞿姜虽然未说话,却温柔地拍着我的背,她好像被我吓着了,但是不知该怎样劝慰我。
我第一次被她抱着的时候,尚处于昏迷状态,没有任何记忆。这一次细细体味才发现,她的怀中很暖,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与师父身上浓郁的花香迥异,瞿姜身上带着崖柏的味道,能使我心神安定。
我刚想说多谢,谁知竟然因为之前哭狠了而噎了一下。
“阿泱,别怕。”她没再喊我将军,拥紧了我些,出言安慰道:“此心安处即故乡,山在心中,则永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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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山崩(二)
不知是不是瞿姜那些话起了作用,在冀望山凭空消失之后,我反倒在当扈国住得更为安心了。
瞿姜素来很会看人用人,她积蓄了许久的力量,更是不动声色地暗中体察百官,一日登基,终得大展宏图——朝堂之上各部各司,国境四方各郡各县,主事之人凡她钦定,皆是才德配位。
似乎她之前在做储君的时候,推荐之人就很有一番作为。所以她毫无征兆地安排了个来历不明的我做大将军,倒也没一人反对。
我也不负她所托,在两年内,与寄望一同,多次往返于各处营地之间,整饬军务,操练士兵,排布阵法,谋划边防。
大概是真的太过沉浸其中,日夜为此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又称道兄弟姐妹习惯了,现在我张口闭口都是“我们的将士”,让我说“当扈将士”,反倒拗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