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二字没有说出来,谢寻忽然间目眦欲裂,直觉自己的腰骶骨快要被铁棒砸穿了,竟陡然爆出一声惨烈的嘶吼,经久不绝,而后彻底昏死了过去——
口中喷涌而出巨量的鲜血,化作点点血雾,溅上了才新换的素色帐帷,又飘洒下一部分,落在他脸上,落在萧璟的脸上。
“老师——!!!”萧璟绝望倒地,掩面痛哭。不知道一切最终为甚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一根带着密密麻麻钉齿的生铁棒槌足足有三四十斤重,此时掉落在地,炸开一声沉重的巨响,结结实实的地牢都为之震了一震,墙壁上的土簌簌震了几钱下来。
正是这根重大三十多斤的铁棒在前一刻,由刑官高高举起落下,彻底砸碎了萧启的腰。
“这么重,真的不会死吗……?”官员战战兢兢地抹了把汗。
掌棍的刑手胸有成竹地拍拍胸脯,道:“死不了,大人您尽管放一万个心好了,下官对付的死囚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手上可有分寸了,包管教他只有一口气吊着,也只剩下一口气!”
“那就好,”官员抹了把汗,道,“马上就到处斩的日子了,这些时日,别再折腾他,给他养养,不然几片肉没剐下来就死了,陛下那边,可不好交代啊。”
“懂,懂,大人放心!”刑官瞥了地上烂肉一眼,脸色又变得嫌恶,狠踹了一脚,“这种渣滓,打死也太便宜他了。就该把他活活片了喂狗。”
这滩烂肉在今日过后难得没有再受刑了,反而被安置到环境相对好一些的死牢,这里甚至有床有褥子,不会冷着,也终于不用再躺又冷又脏又硬的稻草地。
甚至还有人来给他治伤,给他送饭。
最后几天了,萧启破天荒地受到了些人的待遇。
毕竟是要养好了皮肉,留着行刑当日片下来的, 若是留着这样一副血肉模糊的身子,届时只怕剐都无从下手剐。
所以今日过后,萧启受到的待遇比之前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如今他已是残废一个,趴在床上,甚至吃饭都有专人来喂。
只是这种差没有人愿意去,去的人也只是被逼无奈,为保饭碗不得不为之罢了。对这个死囚犯的态度,自然是不会好的。
萧启默然地垂着头,任暴躁的狱卒将铁勺往他嘴里插,不耐烦地在破烂的口腔里横冲直撞。
这么如是将养几天,萧启渐渐恢复了一些精神上的元气,那些非人的酷刑带来的极度疼痛,也终于到了人能忍受的最大范围之内。
清醒的时候,萧启开始盯着牢房门,细数自己不多的时日,悲哀地,沉默着,想他与谢寻这一生的往事。
想着想着,泪流满面。
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有见面的机会。
应该……是没有了。
到了这个地步,萧启不曾后悔,只恨自己爱得还不够热烈,如果一切能从来一次,他会对他更好一些。
也许此生是不够好,一切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天,两天,五天十天,疼痛渐渐消弭,泼天的极致思念和爱而不得的痛苦就汹涌而来。
爱而不得久了,这份爱会演变成切骨的恨。
想起曾经卑微如狗的自己,想起曾经白净如雪的谢寻,他居高临下地,站在萧铭身边,洁白的袍角不染一丝尘泥。心底的恨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萧启恨不得撕烂这精钢浇铸的铁牢,冲出去找到谢寻,将他活活吃了。
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对谢寻的感情早已不单单只有求而不得的爱。
其中还掺着浓浓的妒恨。
他高高挂在枝头,白的太过刺眼。这抹白变作利刺,狠狠扎进萧启卑微黑暗的心。
他不敢碰他,心底却又始终藏着将他拽下来的念头。
尤其当年太液池边,当着萧铭的那一脚。
绝望的萧启曾抬头,看着这个唯一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也当着欺凌者的面,将他的最后一点点自尊也彻底击碎。
升米恩斗米仇,这一脚,随着豆包坠入池中扑通地一声,也彻底在萧启心中种下。谢寻只做过这一件错事,在萧启心底,已经成了不可原谅的存在。
成年之后,每一次将他压在身下,极尽索取之时,其实都在报从前那一脚的仇。
既然不爱,为甚么要招惹呢……
既然招惹了,为甚么又要给出那一脚呢……
是他亲自将豆包塞进自己怀里,给自己从来阴霾的心撕出一个可供天光照下来的小口,却又在不久之后,将豆包踢进了池子里。
他明明,都还没有捂暖啊……
萧启如今混沌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一遍遍闪回当年太液池边的那一幕,欺凌者可恨的嘴脸,谢寻的那一脚,地上那枚他还没有焐热,就掉进雪泥地里染了脏污,然后被一脚踢进池子里的,他还没有来得及,更舍不得吃的白玉豆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