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沓黄纸在苍白的指尖逐渐被火舌舔舐殆尽,化作飞灰。
轻飘飘的灰烬腾空飘旋,愈飘愈远,载着珠碧无尽的思绪,飞到遥远的天边去。
……
当年红极一时的云舟风头正盛,他年轻、漂亮、温柔。骨子里又有文人雅客的傲骨。
他如当今的珠碧一样,是上流社会人人争之而后快的尤物,萧启当然也不例外。
而那时的珠碧才被卖来南馆没有多久,被姚老鸨剥光了衣裳如挑拣商品一般审视完全了,看他容貌姣好,很是块赚钱的料子,便让当时最红的云舟来调教他。
在这种地方的日子并不好过,无名无望的小雏妓被红牌欺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跟在云舟身边的日子,伺候他梳洗换衣,端茶倒水,便是伺候得面面俱到,云舟也并不拿正眼瞧他,给他好脸色的次数少得可怜。
他的恩客皆是达官显贵,其中最有权势的,非诚王萧启莫属。
可得这个人的恩宠,可不是甚么好事。
萧启这个人,自幼长于深宫,在腥风血雨无休止的猜忌争斗中活了二十多年,长这么大一丝温暖也不曾感受过。
导致他内心阴暗性情暴戾,父皇不疼母妃不爱的他便靠着卑劣的残忍手段,踩着累累白骨一步步爬上权利的顶峰。这样一个人,朝中人忌惮他厌恶他;身边人惧怕他,他就是个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没有人愿意靠近他。他的身前万人跪伏,身后却空无一人。
云舟陪了他那么多年,多么玲珑剔透的一个人啊,收服得了天下所有的男人,却收服不了一个萧启,他的喜怒无常,使云舟每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连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得再三考虑,稍有不慎便是无尽的羞辱与折磨。
珠碧印象中的云舟常常带着一身的伤痕,往往旧伤还未痊愈便再添新伤,他就那样默默地忍着。
这些非人的屈辱折磨、反复的伤痕,一点点积压在心里,使得他愈发压抑,脾气也越来越差。
他不敢朝恩客们撒火,就只能尽数发泄在无辜的珠碧身上。
好在,在一片昏暗的人生里,云舟也遇到了属于他的光。如溺水者手中紧紧抓住的藤蔓一样,是苦难之中唯一的一点点甜味了。
那是一个年轻人,极通音律,管竹丝弦皆能信手拈来。
听闻市井风尘之地有名妓云舟,琵琶弹得甚好,一生爱乐成痴的贵人自然萌生结交的想法。
他来到南馆,见到了云舟,不要他侍奉承欢,只要他弹琵琶与他听。
来窑子却不好色的男人还真不多见,但也许并非不好色,附庸风雅自以为是之人云舟见多了,焉知他不是其中一个?
云舟并不在意,取来琵琶只拨了段最简单的小调权做应付,却见他约有些生气道:“我斥千金来听你弹琵琶,你就用这种小调来糊弄我?”
云舟不曾想他原是真有两把刷子,连忙哎呀一声:“是奴家的错,奴有眼不识泰山,这样好了,奴给爷弹一曲《凤凰引》,好么?”
贵人愣了一下,忽而笑道:“《凤凰引》么?好啊,那便听一听,看看你这琵琶名妓的名号是不是徒有虚名。”
云舟不敢再敷衍,郑重其事地转轴调弦,而后清扬的曲调声从指尖流泻出。贵人沉醉在弦声中,嘴角微微有些上扬。
看来贵人挺满意。
一曲毕,云舟开口道:“用杨清逸前辈新谱的曲子给爷赔罪,爷可消气了么?奴拿到谱子都还不曾弹给别人听过呢。”
贵人拊掌赞叹:“不错,不错。看来你对杨清逸崇拜得很。”
云舟眼眸发亮,嘴角带笑:“那是自然,杨前辈才过双十便官拜太常博士,曲风自成一派,拥护者虽众,为人却十分谦逊,云舟很是欣赏。”
贵人听闻爽朗一笑:“哦,是么?我倒不知他竟有这般高的评价。《凤凰引》么,我也会弹,琵琶给我。”
云舟将信将疑递上了琵琶,见贵人熟稔地拨动起来。清脆曲调缓缓流泻,云舟大为惊讶:“《凤凰引》流传市井尚未一月,您怎么弹得这样好?难道您也是杨前辈的仰慕者?”
“唔,算是罢。”贵人点点头。
云舟道:“请恕奴冒昧,敢问爷尊姓大名?”
贵人一笑,将琵琶还给云舟,道:“不才在下,正是杨清逸。”
一瞬间,云舟傻了:“你……你!我……”
云舟是不大相信的,高雅如杨前辈,也会逛……妓院么?
见云舟还未缓过神来,杨清逸笑:“千金易得,知音难寻,杨某醉心乐理多年,知交好友却寥寥无几,你若喜爱我作的曲,日后咱们便是好友。我亦会时常来寻你分享我的新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