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碧前所未有地平静,他站得比谁都笔直,曾经为求活命奴颜媚骨,连腰肢都柔软似水的珠碧再也不用逢场作戏,假意示人,他第一次以人的身份站在姚天保跟前,扬起脖颈,总算扬眉吐气。
“珠碧走到了这一步,万劫不复,可你也没多少时日了,姚天保。”珠碧的手擦过他的脸颊,笑容陡然妖冶起来,“你与萧启今生作下的恶、犯下的罪,一桩桩一件件,在阎王殿上,孽镜台前,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珠碧此生赔上清白,不要干净了。你们要怎么折腾我,虐待我,我都不怕了,我会拼命赖活着。直到亲眼看你们下地狱,为我铺路——”
姚天保浑身一震,惊恐地瞪大眼睛,心中原本还存着的怜悯之情消散无踪,就算不是为泄心头怒火,他也得在这群妓子面前维持住脸面和威严,否则,一个娼妓都敢骑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让他日后还怎么收服这群妓子,谁又还会怕他?
姚天保不能直接取了他的命,因为萧启说过绝不轻易放他去死,所以他只能用拳脚凌辱他,在他身上发泄从萧启那里承受的所有压力威胁与侮辱。
他看似是南馆每个妓子闻之色变的掌权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真正的王权之下,他也不过是萧启脚边的一条狗罢了。
可不曾料到,在如铁的拳脚将要碰到珠碧之时,身边的妓子竟都不约而同地扑上去护住了珠碧!将他团团护在里面,不再让他受到一丝伤害。
他们涂脂抹粉披红挂绿,他们衣不蔽体艳俗不堪,身上头上脸上挂着男人留下的脏物,捏弄出来的青淤伤痕,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硬是紧紧抱住肮脏的珠碧,在地上结成一个硕大的人团,他们不敢说话,不敢辩白,甚至连一个凶恶的眼神都不回复,却都默契地不撒手,大家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任拳脚砸在自己身上。
珠碧自己也傻了,呆呆地缩在人堆中间,任他们落下的眼泪滴在自己脸上,身上,酸蛰蛰地,从裂开的伤口沁进皮肉里,腌进心里,弥漫出一片酸涩。
唯一凌乱在一边的只有疯疯癫癫的云霜,他跌坐在地,爬过来又爬过去,不知所措,不知道为甚么一切会变成这个样子,嫉妒心在一瞬间冲到了顶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贱人,凭甚么被大家保护着?!
想到当初珠碧对自己做得一切,他就恨得发狂,抓耳挠腮以头抢地,恨不得扑上去与这些东西同归于尽。
正当两方僵持不下之时,一声哼笑自众人身后传来——
是萧启。
“想不到,在这种地方还能看到这一出深情厚意的戏码。”萧启拊掌而来,“真令人感动。”
珠碧拨开护着自己的人群,伸出手将他们护在身后,又再一次努力爬起来,他虽然不如他高,但这一次,他要站着同他说话。
他再也不是奴颜屈膝的男妓,再也不用忌惮甚么了。
云霜看见萧启就像看见了老天爷,疯疯癫癫地爬过来,卑微摇着萧启的衣袍摇尾乞怜,说尽珠碧的坏话,求他打死这个贱人。
萧启视如无睹,一脚将他踢开了,只是径自走到珠碧跟前,上下打量着他,开口尽是讽嘲:“你挺硬气,竟然真的走回来了。这一路上,受了不少罪罢。”
珠碧平静地答:“比不上你赐我的。”
萧启一怔,他以为他经历过了这么多非人痛楚,应该疯了癫了,像云霜一样满地乱爬,歇斯底里嚎啕咒骂,发泄自己心中恨意,恨不得扑上来咬死自己,再不济也应该痛哭流涕,爬到自己脚边求自己大发慈悲给个痛快。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就咽得下这口恶气呢?他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就连恨意都没有了,空空如也。
萧启一时气滞,以为自己铁拳挥出会将一个人彻底击碎已寻求那种极致的快。感,却没想蓄足力气猛力挥出的一拳砸到的却是个轻飘飘的棉花娃娃,力气使不出去,反倒狠狠绊了自己一跤。
那种感觉真让人抓狂,萧启气得浑身颤抖,眼前这人偏生不痛不痒,就静静地站着,古井无波地看着自己发疯。
“萧启,你也就这点手段了。”珠碧怜悯地看着他,撇了撇嘴,“从小没人疼没人爱的,被人欺负被人打,长大了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找存在感。可是做了这么多,还是没人爱你,一个都没有,真可怜。”
“……”
“你以为你拥有了一切,可从头到尾所有人都只是在陪你演,事实上从来都没人在意你,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你怎么就这么差劲?”
“闭嘴……”
“你总是凌辱作践我,说我脏骂我贱,母。狗也不如,但我有爱我的父母和妹妹,保护我的朋友,你有吗?你甚么都没有。因为你没有,也不让别人有,所以你杀了他们。但你杀了他们,你还是没有,而他们上了天,还会记得我。我死了,也有人念着我,舍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