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碧趴在床边,哭声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小九带着大夫火急火燎地冲进来,而后跟进来的,还有胡乱披着外衣的姚天保。
显然是刚从睡梦里被拉起来,他一向不喜欢好梦正酣时被别的事吵醒。但一听说他的财神爷伤重濒危,瞌睡虫立马飞了,火急火燎地奔来了萃月轩。
在姚天保的印象中,他第二次受这样重的伤。
见宝贝儿子伤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怒火烧到了头顶,已经在盘算要怎么替他出了这口恶气,却在得知罪魁祸首是诚王之后,顿时连屁也不敢再往外放一个。
珠碧还在不断呕血,灵鹫消失之后,他就懵懵的,叫他也不搭理,反应亦慢半拍,教一帮人急得团团转。
猩红血液不断从嘴里溢出,喉头发出“嗬嗬”的声响。
姚天保瞧着珠碧半死不活的模样,急得抓心挠肝,抓过在珠碧身边切脉的大夫的手,低声问:“到底怎么样了?还能不能活?能活的话要多久才能好?”
言下之意,若是不能活了,他好抓紧培养新人,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他也算还有点良心,压低了声音,应是不敢让珠碧听见。可珠碧虽然懵了,耳朵却是好使得很。
姚天保就好似那成了精的算盘,活着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在算账。
他没有良心,不会同情。他在乎的,不过是今日的口袋进了多少钱。
进得多了,他的儿子们千般好;反之,那就是赔钱的玩意儿,欠收拾。
小九站在一边敢怒不敢言,紧握的手掌快要把裤边都揉碎了。
珠碧听至此,哇地又是一口鲜血涌出来,这回是被活生生气的。
珠碧想着,姚天保要再在他耳边叨上几句,自己就立马把舌头咬断吞了,麻溜去死。
大夫说,烈酒侵蚀了他的胃,现如今他的胃里全是血。
救得活那是一定的,只是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能接客了,得知消息后的姚天保一张脸黑如锅底。
南馆请的大夫医术是极好的,见惯了大风大浪,他说能救,珠碧就一定能活。
料理好珠碧之后,他便提着药箱离开了。
姚天保脸色沉沉,半晌也不离开,盯着床上半死不活的珠碧,心里又开始打他的算盘。
小九杵在一边心疼自家相公,又不敢赶姚天保走,弄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姚天保叹了口气坐到床边,提起珠碧血肉模糊的手臂,心里也是有些隐隐作痛的。
这只手的主人为他挣了太多太多钱,调教他这么多年,怎么着也是有一点点情感在里头的,只是这少得可怜巴巴的感情在金钱面前,显得太过微弱、太过可笑。
如果这回活下来了,下回,也许要对他好一点点。再怎么不拿他们当人看,他也爹爹爹爹地叫了自己十二年。
珠碧握上了一只宽厚的手,传来的温度,让他脑海浮现父母亲慈爱的脸庞。
思绪幽幽地飘回年少时的下雨天。
当年爹爹去私塾接他回家,他哼着新学会的诗歌,一蹦一跳地踩着小水洼,浑身泥泞地回到飘满饭菜香味的家,母亲会拧来干净的手帕给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然后布菜上桌,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其乐融融。
往事如烟尘散,如今,甚么都没有了。
珠碧动了动通红的鼻子,反握住手心里宽厚的手掌,张口,哭声溢出来:“爹爹,带我回家罢……”
他想撒娇,单单纯纯只是孩子对父亲的撒娇;不是娼妓对男人的那种。
“爹爹”不说话,珠碧瘪瘪嘴,还要张口,被小九冷不丁堵回去:“相公!”
珠碧吓了一跳,蓦然睁开眼睛。
床顶是不堪入目的交合图,大红大紫的鸳鸯锦帐垂落,这里没有他慈爱的爹爹。
看见了姚天保,珠碧心里陡然蔓延出一阵寒意。
他差点就要对这个恶魔袒露一切了。
所幸姚天保没变脸,反而改用双手握住,道:“这里就是珠儿的家,爹爹陪着你。”
这个爹爹,前一刻还在琢磨要不要放弃他呢。
小九在后头气得咬牙切齿。
珠碧苦笑一声,将手抽走,抹掉脸上泪珠:“爹爹别哄我,您刚刚说的话,珠儿听见了。”
血和泪混在一起,干了之后斑驳在肿胀的脸上,一块一块的。
假惺惺的话被当场戳穿,姚天保的脸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尴尬地杵在原地。
而后他仓皇辩解:“没有的事,爹爹乱说的,你别信。”
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珠碧怎会不知?他深深吸了吸鼻子,把脆弱的哭腔咽到肚子里去。
“爹爹。”清冷的语调响起。
他轻轻叹息,问出一句明知道答案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