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给他接的客远没有珠碧那么多,但每一个都很难缠,他这样不肯轻易服软的性格,客人不把他弄出血不肯轻易罢休。
小六正捏着他畸形的大脚趾娴熟地按摩,闻言撇撇嘴,道:“有,你好自为之罢。”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得到确定答案的锦画还是很失落。
将手里金贵的泡得热腾腾的脚洗干净,拎起来用软巾擦干,放在自己腿上仔仔细细套上夹鸭绒的棉袜,系好袜带,小六苦巴巴道:“服服软罢你,明明早说两句好听的就好,非要每回都带一身伤回来,你图甚么?”
锦画不答,望着门外怔愣出神。
冬日的暖阳温和地挂在遥远的天上,抬眼直视也不觉刺眼。
这是荆都的太阳。
思绪拉回多年以前,波斯的太阳远没有这般温和的。它毒辣地炙烤着大地,贪婪地似要将人间一切水分都蒸发掉,大地因它而龟裂,庄稼树木奄奄一息,放眼千里没有一丝生机。
——伟大的光明神啊,萨曼·塔拉达以纯净的处子之身向您供奉,为您起舞,请您恩赐雨露于您热爱且守护的大地罢。
这一句波斯语,锦画至今还记得。
他在高高的鼓台之上不知疲倦地旋转起舞,不知虔诚地念过多少遍,毒辣的阳光炙烤着他,疯狂汲取他身体里的水分。
他没有力气了,头早已昏昏沉沉,可他不能停。
祭台下是成百上千跪伏的信徒,他若是停了下来,信徒认为他惹怒神祇,会将他活剥撕碎的。
他唯一能停下来的时候,就是天赐甘霖的那一刻。
如珍宝的雨滴落在他身上时,他会从高高的鼓台上摔下来。
痛,累,是他记忆里唯二的感觉。
从记事起,他就是信徒眼中最干净的存在,来之不易的水资源供他喝,供他沐浴,他太干净,甚至没有人可以触碰他。
他是神使,是信徒眼中无上纯洁的圣子,是不能被人碰触的。他所到之处众教徒拜服,他甚至都看不见他们的脸。
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相信了。
甚么神使甚么圣子,不过是缚着枷锁在地狱里受刑的可怜虫。
他曾天真的以为赵景行是来解救他的。
那个他终于能正眼看见的俊逸的脸那样令人神往,他以为,那是光明神的化身来解救他。
到头来发现他只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凡人,把他从一个地狱推向另一个地狱而已。
这个地狱没有毒辣的太阳,只有数不尽的罪恶藤蔓,缠着他,裹着他,拖着他沉入肮脏黑暗的泥淖。
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那根深蒂固在他心中的骄傲也无法被完全磨灭。
所以,他永远无法做到如珠碧那样谄媚地婉转在男人身下摇尾乞怜。
因此他总是吃尽苦头。
萨曼·塔拉达已是过去,但属于萨曼的自尊和骄傲还依旧在泥潭里坚强且固执地散发着微弱的光,不肯熄灭。
浸淫南馆这么多年,波斯语忘得差不多了,却始终还记得那句——萨曼·塔拉达以纯净的处子之身,奉献给伟大的光明神。
只是后来,纯净的圣子被南馆玷污,被珠碧设计迫害,光明神的圣子,不再纯净。
神啊,愿您不要降罪,愿您善待您的信徒。
如果光明神真的光明。
一阵急促的铃鼓声忽地传来——
锦画终于回过神来,瞧见了小六手里抓着自己跳舞的铃鼓拍得哗哗响:“回神了!回神了!”
锦画拍开他的手将那面铃鼓夺回来,拿在手里轻轻抚摸着。上头繁复的金色花纹是波斯人所信奉的琐罗亚斯德教的图腾,看起来神秘而美丽。
而这一面精致的小鼓,是他从波斯带回来的唯一的东西。
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鼓上铜片,发出叮铃铃的脆响。
锦画拍了一小段节奏,还来不及回想一下过去就被小六劈手夺走:“抓紧点时间休息罢你,晚上有得你累的。”
将他的脚塞进靸鞋里,小六将他扶起来往榻上走,老妈子一般鞍前马后地给他宽衣脱鞋,塞进被子里去。
已是午后了,休息不了多久,他就该梳洗换衣,去给恩客们献舞了。
今晚还有一个过夜的客人得接,锦画再是不愿,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承当。
小六将今晚献舞要穿的衣裳抱过来放在床头,缀满细铃铛的衣裳叮铃作响,锦画听了这声音很不高兴。
南馆的恩客都很刁钻,普通的暴露衣裳已经提不起他们的兴致,他们更加愿意在那原本就已经十分暴露的衣裳上,再加点别的让他们狼血沸腾的磨人玩意儿,比如在那两点茱萸上在装饰点甚么东西。
于是与这套衣裳配套的,还有一对精致却可怖的蝴蝶锯齿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