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尼的声音好像从水底传来,遥远又不真切。
“威廉,深呼吸。”颠倒的光晕,威廉从地板的角度看到世界。纷乱的脚步声,穿着白大褂的人匆忙跑来的样子。
然后就是一片漆黑。
耳边传来朦朦胧胧的声音。
“我一直不确定他焦虑的根源……患者其实心态一直十分积极……现在我猜测……死亡焦虑……”
威廉猛然起身,把身边的医生吓了一跳。
“嘿,镇定一点,年轻人。”
“这是哪里?”米白色的墙纸,雪白的床单。威廉的眼睛移向窗台,那里是一束还带着露水的鲜花。
“杰弗逊医生的诊所。”理查德说,“一开始我不确定发生了什么,叫了救护车,不过他们也无计可施。医院里的记者太多了,一团乱。”
“记者……?”
“这个得怪我,”理查德拍了拍额头,“当时我太紧张了,没有考虑到其他事。而且当时急救人员也不清楚状况,所以他们有些……反应过度。大概有一打记者清晰地拍摄到了你戴着呼吸机被抬上救护车的画面。医院里人多眼杂,我就把你转移到了杰弗逊医生这里。”
当初威廉惊恐发作,晕倒在雪地里,乔尼特意为他请来这位美国的心理学家。杰弗逊医生对威廉的情况再清楚不过,而且口风很紧,这么多年威廉的病况从未曝光就是证明。
威廉终于回忆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他的眼眶一热:“詹尼斯,詹尼斯的葬礼在哪一天?”
“……我个人其实并不赞同你去参加她的葬礼。”爱德华说,“我想医生恐怕也会给出相同的意见。”
杰弗逊医生点点头:“为了控制你的病情,我建议最好远离你的刺激源。”
“你明知道那不可能,那是詹尼斯,我不想再错过朋友的葬礼了。”
除了眼圈发红,此时的威廉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这让理查德觉得他似乎确实不应该强行剥夺他送朋友最后一程的权利。
他看向杰弗逊医生:“医生?”
医生重重地叹气:“我可以给你开一些药。别勉强自己,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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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摇滚明星早早立下了遗嘱,詹尼斯要求用她的所有遗产办一场盛大的派对,邀请她的朋友们狂欢一场。
“这就是她。”听说这件事后,威廉笑了,这是他这段时间里第一次笑。
“别担心,我们会陪你一起去。”爱德华说。
“我们一起为她献唱一曲吧,”乔尼提议,“选哪支曲子?《哈利路亚》?”
迈克尔表示:“别想让我演这个。”
“让威廉选吧。”
威廉不假思索地做出了选择:“《枷锁》。”
迈克尔笑了:“好选择!”
那是詹尼斯的成名曲。蒙特雷音乐节,威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观看她的演出,她就是唱了这首歌。他至今还记得那种震撼的感觉,台上的女人声嘶力竭,她充满力量,她无所畏惧,她说这不公平,她说爱是枷锁,她枷锁缠身,但她拥有击碎枷锁的勇气。
音响接通电源,调好混音,打开失真,拨片掠过,激起浮尘。
这是青鸟乐队第一次演出翻唱的曲目,为的是一名已经不在人世的听众。
威廉在舞台上嘶吼,台下的其他人猛灌“南方安逸”。在青鸟乐队的表演结束后,他们用摔碎酒瓶庆贺。
“为了詹尼斯!”有人在喊。
“詹尼斯是谁?”有人问。他们已经醉了。
“你不生气?”爱德华望着放浪形骸的派对,询问威廉。
“这是她的愿望,我为什么要生气?”威廉走进人群,随便抓了个人,仔细一看,似乎是詹尼斯的吉他手,“也给我来瓶酒。”
他和詹尼斯的朋友们喝了个烂醉,然后带着宿醉为詹尼斯扶柩。
他没见到詹尼斯最后一面,这很好,这样他记忆中的她就永远是玫瑰色的。
熙熙攘攘,嘈嘈杂杂。
他穿过那些记者,他们在七嘴八舌。
“威廉,你之前入院是因为听到了詹尼斯的死讯,悲伤过度吗?”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你爱她吗?”
“几个月内连续参加两位朋友的葬礼,你此刻是什么心情?”
盘旋,盘旋,这群贪婪的秃鹫。
梦露死去时,他们也是这样。尘归尘,土归土,可他们连她们的死亡都不会放过。
威廉戴着墨镜,面色苍白,藏在黑色西装下的瘦削骨骼笔挺地撑出嶙峋的轮廓。
他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在整个下葬的过程中,都保持着得体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