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琢从内侍手中接过药碗, 走到榻前, 舀起一勺漆黑苦涩的药汤, 道:“陛下,该吃药了。”
夏侯瑞经宫女搀扶靠坐,极力压抑住咳嗽, 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胸口大起大伏,启唇嗓音沙哑, 细若游丝, “外面是谁的声音。”
王元琢俯首, 面无波澜,“回陛下, 声音乃是提督王延臣。”
夏侯瑞唇上浮出丝笑意,喜怒难辨,:“我说这么耳熟, 原来是琢卿的爹啊。”
王元琢沉默。
夏侯瑞含住一口汤药,艰难吞咽下去, 吐出两口粗气,轻嗤着道:“王爱卿是个人才,但他老了,辽北天寒地冻,朕不想害了他。”
他抬眼,“你知道,朕想要用谁吗?”
王元琢低头不语,姿态谦卑。
“论文韬武略,知根知底,琢卿,朕舍你其谁啊。”
王元琢动作一滞,将药碗交给内侍,伏地叩拜,“臣惶恐!”
“不必惶恐,”夏侯瑞道,“朕知道你有那个能力,只不过你被你的父兄藏得太深了,他们有意遮掩住你的光芒,所以你才会怀疑自己,觉得不能担此重任,但朕相信你可以。”
“陛下三思!臣不知兵法,不近戎马,臣——”
“你怕了?”
夏侯瑞懒洋洋的,带着些抱怨地道:“若是你兄长在这,他此时已经在叩谢皇恩了。”
王元琢倏地哑口无言。
夏侯瑞略抬眼眸,灰暗无光的眼仁扫着王元琢僵持不动的双肩,虚弱而沉静地道:“辽北虎符已经在朕手里,朕把虎符交给谁,辽北将士便会誓死效忠于谁,只要你敢领兵前往,用心作战,定会杀蛮人一个片甲不留,难道你不想建功立业,像你爹一样,靠军衔服众吗?”
“你就不想,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让别人都刮目相看吗?”
王元琢紧绷的双肩隐有颤栗,他伏在地面的手逐渐蜷缩收紧,手背青筋起伏。
夏侯瑞垂眸观察着这个中细节,眯眸噙笑,“你难道,就不想娶到真正喜欢的女人吗?”
王元琢呼吸抖了一瞬,浑身僵硬,咬紧牙关道:“臣不知陛下在说什么。”
夏侯瑞笑出声音,“琢卿啊琢卿,朕只是有病,朕却不是瞎子啊。”
“从去年中秋宴上你频频侧目开始,朕就能看出来,你中意于护国公夫人贺兰氏,朕说的对么?”
王元琢开口试图反驳,却始终无法否认。
“琢卿,你太年轻,心思一直摆在脸上,很难让人不看穿。”夏侯瑞叹息,咳嗽着,摊开掌心,将把玩于手中的青铜虎符全然暴露,“抬眼,看过来。”
王元琢缓慢抬起脸。
夏侯瑞注视着他的眼睛,眼神紧锐,温声道:“你看着这块虎符,告诉朕,你真的不想要它么?”
“人只有强大起来,才有资格去选择自己喜爱的,你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受制于人,活在父兄的阴影之下?”
王元琢看着那块象征无上兵权的青铜虎符,目光如同被吸入,眼中的瑟缩颤栗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燃烧起的熊熊野心与冷静。
他的确需要它。
他要去辽北,打胜仗,回来以后光明正大地娶到自己喜欢的人。
慢慢的,他伸出手,迎着夏侯瑞递来的手,接过虎符。
感受到掌中沉重坚硬的触感,他心如擂鼓,眼却坚决,叩首高声道:“臣王元琢,定不辱没圣心!”
夏侯瑞启唇发笑,笑声渐大,逐渐变为朗声大笑,高呼妙哉。
*
“什么?要领兵前往辽北的人是王元琢?”
晌午借暖阳赏残雪,贺兰香听后却再顾不得闲适,急得自软椅中站了起来,震惊到以为自己听错。
细辛道:“圣旨已下,消息绝不会有错,听说王延臣听旨时气急败坏,险将长明殿外的麒麟兽雕一脚踹碎,之后一言不发,怒气冲冲地出宫去了。”
贺兰香重新坐好,呷了口茶,强行平复下噗通的心跳。
王元琢武艺不低是不假,但领兵打仗又岂是身手过人便可使得,王延臣尚且需要掂量自身能耐,他一个只知风花雪月的多情公子,若是前往,打下败仗是轻的,若打头阵,他将必死无疑。甚至说,让王元瑛去,都比让他去要大有胜算。
一道圣旨,父子反目,兄弟离间,王元琢看似是受益者,实际凶险最大,性命堪忧。
贺兰香再想起夏侯瑞那副病恹恹的脸,便已分不清他到底是被群狼环绕的羊,还是扮猪吃虎,阴险狡诈的鬣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