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懿停止踱步,目光炯炯看着谢折,“我的主意便是如此,不知大郎意下如何?”
谢折起唇,正要说便依你之见,昨晚贺兰香的声音便赫然在他脑海中响起。
“——谢折,我现在只有你了,好需要你,你不准离开我。”
女人黏软的哭腔如糖似蜜,缠在他脖子上的手越发收紧,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将身体紧紧贴着他,咬字决绝,柔弱地威胁着,
“你若胆敢离开我,我一定死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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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寺, 雪后初晴,日光灼目,晒不化的寒气萦绕殿宇内外, 在袅袅烟气里散发冷冽,连佛门都在跟着肃冷, 北风席卷残温,处处萧瑟寂寥。
雪亮的日光照入殿中, 正打在一道高髻金簪,身着卍字纹红狐披袄的背影上, 是寂冷中的唯一的鲜艳暖色。
贺兰香阖眼礼佛, 因小腹又大了一圈, 不方便跪拜佛, 便站着合掌,对佛颔首,内心祈祷佛祖保佑她娘郑文君平平安安, 长命百岁,即便这辈子她们母女都不能相认,但只要她能平安顺遂, 她贺兰香便愿意将这个秘密揣在心口一辈子。
虽然……她真的不甘心。
心底的恨意与委屈越发强烈, 想到郑文君, 贺兰香只好强行压下,心情化为满腔酸涩, 难以言喻的苦闷。
命丫鬟给过香油钱,她起身打算回府,刚离开殿宇, 便见郑文君迎面走来。
身边没有跟着王氏若干人等,只她一个人, 婆子丫鬟簇拥两侧,于身份而言,排场已是低调。
贺兰香心上一颤,强作冷静,笑着迎去:“好巧,又在此处见到夫人了。”
郑文君相比上次相见,脸色已好了许多,但人依旧消瘦,裹在厚重的氅衣中,像个一碰即碎的瓷人,温柔脆弱。她笑着与贺兰香打过招呼,问她:“好些时日不见,那肚兜可还喜欢?”
贺兰香由衷赞叹:“巧夺天工,纵是将天下间最好的绣娘请来,也绣不出夫人半分手艺,妾身定会妥善保管,留用一辈子。”
郑文君弯了眉目,柔声道:“喜欢便好,等这两日有空,我再给孩子做顶小帽子,你摊在五月临盆,虽说早春寒已过,北方却也算不得热,做顶小帽子,正好派上用场。”
这时,她身边的嬷嬷笑道:“瞧瞧,夫人又不记事了,皇家前日才下聘礼,婚期待拟,事务繁多,夫人自有得忙,何处寻空去做女红。”
郑文君的神情黯然下去,“这倒也是,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腾不出手了。”
贺兰香直道无妨,她品着郑文君的神情,犹豫一二,道:“三姑娘得封皇后,夫人该容光焕发才是,何故愁容满面。”
郑文君苦笑一声,缓缓转头,看向晴空亮白云彩,“从云儿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我便不求她此生富贵泼天,我只愿她这一生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婚嫁自由,不必为家族所累,若能觅得如意郎君最好,若无良人所托,便留在我身边,永远当个无忧无虑的女儿家。”
“只可惜,事与愿违。”
剩下的,一切便在不言中。
贺兰香听着,眼眶渐红,眼泪滚落了下来,顺着脸颊流淌,晶莹剔透的珠子一样。
郑文君抬脸看到她这副模样,惊道:“怎么哭了?这冰天雪地的最忌讳流泪,赶紧收了,否则热气一失,得了风寒该如何是好。”
贺兰香忙抬手抹去泪珠,强颜欢笑,“没什么,我只是很羡慕,羡慕三姑娘能有您这样的母亲。”
她声音弱了下去,压抑着住了颤然的哽咽,小声道:“我都不敢想,如果您是我的母亲,那该有多好。”
郑文君笑了,用自己的帕子给她将残泪抹去,温声道:“我也很希望你是我的女儿,能有这么美丽的女儿,是上天降下的恩赐,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贺兰香从小到大习惯了听“狐狸精”,“小娼妇”诸如此类的恶词,生怕头次得到如此赞美,激动到咬紧唇瓣,拼了命忍耐才没将真相宣之于口。
她真的好想叫眼前女子一声娘。
明明她才是她的女儿啊。
“我要进去为我云儿祈福了,天冷路滑,你一定小心行走。”郑文君细细交代。
贺兰香点头应声,待等郑文君转身前往殿中,她猛然呼唤出声:“王夫人!”
郑文君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贺兰香扯出抹笑,千言万语凝结于喉,最后只出来一句,“后会有期,您多保重。”
“好,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