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女孩讲话时,他扬起脸庞看她,又低下头,揪了揪自己过长的刘海,然后,他把刘海撇向两边,不妥,再理回来,不满意,最后干脆把头发薅了上去,露出整个额头。
女孩明洁的眸子在他脸上画圈,她伸出小手,把他的发型恢复成了齐刘海,响亮地说:“林柏楠,你这样好看。等会儿你跟理发店的叔叔说,剪一点点就好了。”
“我干嘛要听你的?”男孩回嘴,眼神却熠熠。
“我也只剪一点点嘛。”
“我干嘛要和你一样?”
“可是……你上次说我编辫子不好看,我就不编了呀!”
“因为你是笨蛋,笨蛋才那么听话。”
“林叔叔!你看林柏楠他……他……”
说不过男孩,女孩哭丧着脸“搬救兵”。
一旁戴眼镜的男人带着两小孩往电梯的方向走,笑着应和:“遥遥不笨,遥遥很聪明。听遥遥的,只剪一点点,不遮眼睛就行。”
女孩的五官舒展了,见男孩吸着鼻涕,她递纸巾给他,又将自己的围巾围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嘴上说着不要,下巴却很诚实地埋进暖乎乎的围巾里。
等电梯的空档,女孩拽男孩的衣袖:“你不许再叫我笨蛋!”
男孩点点头:“好的,笨蛋。”
女孩气咻咻的,男孩却勾唇笑了。
万叶舒本以为那两人是兄妹或姐弟,可……
不是的。
她感受到了山崩地裂般的背叛。
那包纸巾被她的小手捏到变形,她直勾勾地盯着那三个人,突然脑子里响起一串滚珠滚动的声响,再一回神,她揪出一张纸巾撕下一小块,喂进嘴里。
最后,她吃完了整包纸巾。
丧母失父后,万叶舒寄人篱下,和表哥表姐争宠,争不过就使坏心思。舅舅和大姨怕了她,对她唯恐避之不及,像踢皮球一样把她踢来踢去……
她活在患失之中。
学生时代,她最开心的一天就是在初中入校时重逢了林柏楠,而她最厌恶的一天也是那一天,因为林柏楠的身旁还伴着那个圆脸的女孩,而他看女孩的眸光,比浩瀚星辰闪亮。
喜欢林柏楠,讨厌袁晴遥;
羡慕李伯麒和李仲麟,难分难舍的同卵双生;
妒忌袁晴遥和林柏楠,如影随形的两小无猜;
无比希望拥有一段坚如磐石的关系,不需要争取就能被无条件地偏爱,想取代……想取代……想取代……想取代袁晴遥……好想好想好想……
取代!
取代!!!
偏激,因为缺爱;而缺爱,又导致心理和行为愈发偏激,更不可能得到关爱。
如此恶性循环,让她本就潜藏的发病因子被激活。
确诊后,亲戚们不是没考虑过送她去精神病院,但一来,家丑不可外扬,一家疯两个,太丢人了;二来,她看起来很正常,还是个成绩拔尖的学生,也没干过危害性很强的事,不够入院标准;三来,住院费用少则一个月三四千,没人愿意掏这个冤枉钱,又不是亲生骨肉。
而后,舅舅、大姨和她断绝了来往,只有小姨管她。一方面,小姨觉得侄女太可怜了,能帮一把是一把;另一方面,小姨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直响——
万叶舒成绩名列前茅,虽然脑子有病,但不犯病的时候精明又会来事儿,将来肯定有出息。待万叶舒考上名校了,找一份高薪水的工作,她无父无母,自己对她有恩情在,还有她是精神病的证据,她不得好好“孝敬”自己?
所以——
小姨虽受够了一次次给万叶舒“擦屁股”,但万叶舒闯祸,她能保则保。受罚时,以病开脱;受害者要求送万叶舒进精神病院,她作为监护人拒不签字,能逃一次是一次,反正空口无凭,没有证据就是屁话一个。
精神病可怕,人心更可怕。
*
听完万叶舒的追忆,林柏楠觉得可笑。
他毫不经意的善意,竟埋下了祸患的种子,原来,小鹿的鹿角,早在十岁那年就被钩爪锯牙的食人藤蔓缠住了。
深深地闭眼,林柏楠不想再拉扯更多,耐着性子问万叶舒:“够了吗?还要说什么?”
万叶舒鼓起脸颊,好让自己的脸看上去更莹润饱满一些,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问:“林柏楠,明天是志愿填报的截止日期,你填了哪所大学?”
林柏楠直视万叶舒,回答:“B市的X医学院,麻醉学。你别考虑了,精神病学不了医。”
“临床医学不行,康复护理之类的专业可以。法律规定了,高校不得歧视、拒收患有精神类疾病的学生,而且……”万叶舒做了功课的,耸耸肩,她模仿某人甜甜地笑,“同样是残疾,看不见的就很好隐藏,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