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走廊的光线,她弯着眉眼用眼睛亲吻他。那次,她发现,他每两个小时准时“醒”一次,其实,不算清醒,而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变换一次睡觉的姿势——
跟正常人一样侧翻上半身,接着,用手拽着裤腿把腿拉到能够着的高度,手伸进膝盖窝,屈起一条腿。另一条腿如法炮制,再用手确认一下两条腿的膝盖没有压在一起,腿也没有上下交叠,最后,再度安静入眠。
全套动作他都是闭眼完成的,纯熟到已然形成了身体记忆,哪怕大脑在休眠,双手也能每两个小时完成一次他自己独特的“翻身”指令,甚至可以不分昼夜,就如今天,她替他翻身的时候,他无意识地动手配合了她。
只是,那双腿比在B市时细瘦了些许,皮包骨头,小腿萎缩得还没他的胳膊粗。
而后,她又换了一盆凉水给他擦身体。
上半截身子依旧发烫,而大概在肚脐往下五公分的位置,松垮垮的皮肤入手生凉,肌肉也软塌塌的,丧失了生机。
瘫痪的部位神经受损,局部血循环受阻,肢体发凉,且汗腺的功能障碍,无法调节散热,很少出汗,所以,那是她第一次得知他的受伤平面具体在哪儿。
放下毛巾,她轻柔地将他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捋到额角,还是那张清秀漂亮的脸,比七年前添了几分成熟,病恹恹的样子还透出些许脆弱和狼狈。
眯着眼睛盯了他两分钟……
啊啊啊!
大坏蛋!
她去到厨房煮了一锅粥。
尽管很想把“病号餐”制作的丰盛可口,奈何厨艺丢人现眼,于是作罢,乖乖煮了是人就会煮的大米粥。
在英国的七年,她经常自己下厨,但几乎全是难以下咽的“糊弄学”饭菜,好不好吃不重要,能煮熟就好,饿不死就行。
她也跟着菜谱努力学习做菜了,愣是难吃……想来也合理,她但凡拥有一点点烹饪方面的天赋基因,从前,她也不会三天两头跑去林家蹭饭了。
白粥咕嘟咕嘟地在煮锅里吐泡泡,袁晴遥折回卧室检查林柏楠的情况,见他没有异常,还在熟睡之中,她想着等粥煮好了再叫他起床吃午饭,悄悄退出了卧室。
闲来无事,她在屋里转悠。
客厅的沙发墙上挂着一组向日葵油画,吉他扔在角落里,保护琴套积了一层灰;餐桌上搁着瓶瓶罐罐的药,足足九种,比他之前每天服用的种类更多;玄关处挂着那把她送的“晴雨两用伞”,连标签都没摘;一间卧室被改造成了复健空间,里面摆放了行走双杠、自动脚踏机、助行器、腿部支具等康复器材,崭新如初,找不到使用痕迹……
种种迹象表明,他过得颓废单调。
甚至,他的节奏停留在了十八岁的夏季。
思绪万千,袁晴遥打开浏览器查询那些个药都是何种功效,还有三个是进口药。
正当她看得专心之时,蓦地,一声沉闷的声响从主卧传来,听上去似乎是什么重物掉地上了!
她急忙奔去主卧查看——
刚到门口,便目睹了林柏楠趴在地上!
轮椅侧翻在一边,轮子溜溜打转。
一半的被子在床上,另一半的被子和他的身子缠结在一起,他试图挣扎,结果愈发被被子裹成了“木乃伊”。
听见脚步声,他倏地抬头探向门口,眉宇间的怅然若失随着她的身影的出现而遁迹潜形。
换上一副静若止水的表情,他撑起上半身,用手扒拉,解救圈在被单里的腿脚。
那粗鲁又凌乱的动作,暴露了他此时的内心根本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静。
袁晴遥走到林柏楠的身边蹲下,手刚碰到被子,就被他无情地推开了。
她索性不帮忙了,直愣愣地观察这个既对她闹情绪,又跟自己置气,还装作很淡定的别扭男人。
“怎么摔下来了?”
“摔就摔了。”
“着急了?醒来发现我不在?”她一语中的。
“少自作多情。”发烧虚脱让他力气骤减,可丝毫不妨碍他的嘴比啄木鸟的喙还梆硬。
腰肢发软,他只得一手扶地保持平衡,一手拉扯被单,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腿脚解放出来。
她把被子抱上床,扶起轮椅,推到不碍事的地方,问道:“需要我帮你吗?”
不出所料,他闷声回答:“不需要。”
话毕,他像往常一样抱好腿,一只手撑地,一只手扶床,奈何体力不支,还没发力,就一屁股重重落回地板。两条腿也和主人一起轰然倒地,软得像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