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一定是为我去和爷爷求情了!
……
权应璋和季岁,一个八十六岁,一个四十六岁,各自带领着自己那一学派的人,撕得天崩地裂,草木失色,什么面子什么客气,都不要了,说的那些话又尖锐又刻薄。
别以为文人骂战就会文绉绉,那些“不得好死”“促寿”“臊狗奴”,已经算轻的了,什么“皇天走狗”啊,什么“忘了本的畜牲养的”啊……毕竟孟子还骂过墨家是“禽兽”,骂农家是“南蛮鴃舌之人”。
这骂战,一骂就从早上骂到中午。
……
狱卒拎着饭菜过来,让某位皇太孙兼皇长孙吃饭。
皇太孙不屑一顾:“用不着,拿走吧。”
我就要出去了!谁还要吃那些难吃的牢饭!
……
权应璋一撸袖子:“无人伦的猪狗!不讲仁义礼智信,你何曾懂孔子!”
季岁一拍桌子:“君父大义方为天之经,地之义,尔这无君无父的禽兽!”
……
时间从中午来到晚上。
狱卒又拎着饭菜过来。
皇太孙有些烦躁地拿手掀翻了托盘:“都说了不用!”
饭菜撒到地上,皇太孙看都不看一眼,肚子咕咕作响,他的目光期待地看着墙角。
我舅舅一定是在想办法救我了!
……
“竖子!”一堆人拉着权应璋,老爷子中气十足:“汝等吾回去翻经书!明日再和你辩!”
“老男子!”季岁反唇相讥:“你自来!何曾怕你!古文学派如此异端,吾必让其不容于天地!”
……
夜至三更。
皇太孙躺在稻草堆里,肚子咕咕咕响破天际,他茫然望着天花板。
舅舅,你去哪里了舅舅,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
季岁坐在书房里,皱着眉,一页页翻着经史典籍。
十二寸的蜡烛慢慢燃烧,一寸寸变矮。
月亮慢慢西沉,蜡烛也燃至指长。
雄鸡一啼,季岁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
“等等!”
季岁一把定住被风吹翻一页的典籍。
“原来是忘了这一句!”
他穿上官服,气势十足地出门。
“古文学派的贼子!今日必要尔等跪地求饶!”
作者有话说:
公羊春秋二十九条微言大义,参考自《春秋大义述》
*
第21章 嚱!这外甥我是非捞不可吗?
这场辩论足足延续了三日。
第四天不是因为他们终于吵出了成果,而是因为那几天政务少,有时间让他们吵,今天政务多了一些,大家决定先偃旗息鼓。
权应璋终于决定穿上了官服:“哼!季岁是吧!给老夫等着!”
季岁只是甩了甩手腕——这几日天天翻书,手酸得厉害。
【居然还是没打起来啊……】
一道声音十分的惋惜。
权应璋一听到这个声音,有些讶异。
是……许家小子?但他不是站在最后面么?
权应璋左右看看,发现确实不见许烟杪,正纳闷着,丞相窦青抚着长须,站到他面前:“权公。”
这人已是年过七旬,头发斑白,风姿矍铄。此时此刻,他温和平淡,却又带着一股莫名傲意地说:“恭迎阁下步入此堂。”
——欢迎你来到新世界。
一个汇聚大夏最顶尖人才,拨弄权力风云的世界。
一个……
能听到许烟杪心声的世界。
*
在听见许烟杪的心声——主要是架吵完了——季岁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他的好外甥还在天牢里呢!
“陛下!”季岁当场出列:“臣有罪!”
老皇帝愕视:“卿何罪之有?”
“八月时,贵溪、永丰、兴安大饥,民掘草根、树皮以食,陛下遣臣外出监赈,到了灾地,臣见乡绅地主借此次大饥发放高利,百姓与他们借粮,借一斗还一斗半,借二斗还三斗,若一月后还不上,便利上加利,从五成利滚成十成利,灾地百姓多典儿卖女以还高利。”
“什么?!”
老皇帝暴怒:“朕已规定民间借贷,绝不能超过一月三分利,这些贼胆大过天的棍徒,竟害我百姓!”
季岁道:“臣有罪,罪在假传圣旨,擅自开临近未受灾郡县粮仓,取出粮食,为百姓将儿女赎回。请陛下降罪。”
老皇帝笑了一声,他很高兴:“卿何罪之有?若先上书等朕批复,不知多少家庭要流离转徙,溃散四方。”
“做得好!”老皇帝斩钉截铁地为这次事情定性:“卿不仅无罪,还有功!”
——皇权社会便是如此,若皇帝觉得你不该死时,你就算假传圣旨,他也能觉得你是机敏聪慧,灵机应变,但皇帝如果看你不顺眼,你哪怕老老实实,遵纪守法,也会被皇帝看成是榆木脑袋,不堪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