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具尸体溅起的水花引起了墙楼上两排暗卫的警觉,他们纷纷跳下墙楼,站在建福门前,神情紧张地戒备着四周,却什么鬼影子都没有见着。
就在建福门的东北方,一座三层高的暗红木房梁的祠楼前,程元振从李豫身后轻轻推了他一把,沉声说道:“主子,去吧。”
李豫喉结微动,有些惧怕地打量着眼前这座他已经来过多次的三层小楼。
祠楼的一层,左右两侧的墙面上各有一个圆形的窗户,好像两只眼睛;祠楼二层的外围是镂空的,透过雕木看去,里面一片森然漆黑;祠楼三层之上的瓦顶,左右两侧各翘起了一个用黑色瓦片搭架起来的尖顶。整座祠楼在黄昏雨幕的映托之下,好像一个凶煞罗汉的面庞,面对面地看着李豫。
李豫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推开厚重的大门,迈出步子,跨过台阶。
大门随之紧闭。
房间里总共三个人。头发花白的老者半躺在长条的胡床上,灰须挂腮的中年人坐在木质靠背的胡床上。
李豫小心地松了松衣袍,试图遮掩自己不断起伏的前胸。他神情恭敬,体态紧绷地站在两人面前。
一时间,三个穿着质地相同、新旧有别的黄袍之人相视无言,都在等着另外两个人中的哪一个率先开口。
“皇祖爷。”弯腰行礼的李豫率先开了口,对着半躺的李隆基半拜。随后,他稍稍侧身,转向坐在胡床上的李亨半拜,“父皇。”
“你皇祖爷脖子都埋到土里了,还要等你那么久,你眼里还有你的皇祖爷吗?”李亨斜眼盯着咳嗽的李隆基,胡须下挂起一个满是嘲意的笑容。
始终闭着眼睛的李隆基抚了抚胸口,气顺之后冷笑一声:“李辅国设计杀了你的发妻张皇后,还被这小子尊为‘尚父’,你怎么不问问这小子眼里还有没有你这个父皇?”
话音刚落,李隆基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李亨。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儿子欠自己的这笔孽债——当年在马嵬坡,李亨煽动将士,逼死他的“后妈”杨贵妃。
“你——”李亨弯腰起身,作势准备扑向李隆基,然而脚下无力,一个踉跄又跌坐回胡床。
“儿啊,你这般要死不死的模样,谁来辅佐我孙儿坐稳皇……咳咳……”一阵咳嗽,李隆基没有因为李亨的不敬举动而气恼,反而有些担忧起来。他看着一副温吞模样战战兢兢的孙儿李豫,着实对自家的江山放不下心来。
“皇祖爷,父皇,还请不要再吵了,我……我有‘尚父’和程大人帮衬。”李豫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
“‘尚父’?”李亨看着李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儿啊,你是我李家江山的继承人,如何能尊一个老太监为‘尚父’?”
“后悔了?”李隆基面无表情地问道。
“唉……”李亨不知如何作答。
“皇祖爷,父皇……‘尚父’对儿臣极为照顾。若是没有‘尚父’帮衬,儿臣如何能那么快稳定百官……”
“你!”李亨被李豫的一席话气得不知该说些什么,越咳越厉害,好像膳房的风箱一般。
“太……太……太医!”李豫急得五官都挤在了一起。
李隆基收起戏谑的神情,抬手制止李豫的呼喊。
好一会儿,李亨才缓和下来。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看着躺在胡床上面色担忧的李隆基。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无言。
低着头的李豫两手指尖缠绕,正掰着手指头算着自己那些个或年幼或夭折的兄弟,轻声说道:“儿臣才德平庸,坐不得这九五之尊之位。不若儿臣这就去请教‘尚父’,后宫之中哪位母妃有喜,或可……”
一片由乌沉木凿刻的暗黑色的七尖叶砸在李豫的脸颊上,他不顾面庞的火辣,双手接住了乌木七尖叶。
“杀了李辅国。”李亨说道。
“‘尚父’对我李家忠心耿耿,为什么要杀他?”李豫吓得眼泛泪光,同时右脚有些控制不住地暗暗使劲,摩擦地面。谁知他刚好踩在一块镂空的木板上,发出一阵“嘎吱”声,在幽静的祠楼里显得很是刺耳。
李隆基不动声色地瞥了瞥李豫右腿的小动作,沉声道:“孙儿,你若要收拢天下藩镇,再将大唐汇聚起来,理出一个贞观之治,创一个开元盛世,那就必须先打破三道屏障。”
“皇祖爷。”李豫弯腰垂头,以示拜问。
唐玄宗李隆基娓娓道来。
先前还怒火中烧的唐肃宗李亨,也因为李隆基所说的这三道屏障而陷入沉思。
第一道屏障,是一位权臣,权力大到大唐的准天子都要尊其为“尚父”。李豫监国期间的一概旨意需先经过这位“尚父”之手,明臣忠良难以与这位年岁尚轻的天子进行实质性的交流。同时,李辅国与异心躁动的强藩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隐隐形成了一个针对长安的包围网,将朝廷架在一座与外界无法联系的空中阁楼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