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了,走。”晦天对着频频回头的手下说道。
“可……”
“就算那疯汉藏在村里,也变成灰了。”
“不再去土里翻翻?”女子依旧一脸嘲讽。
“化罗剑不在这儿。”说着,晦天一个腾挪,消失在丛林中。瘦小女子撇撇嘴,随后与夜行衣男子快速跟上。
这场崖底惨剧应该怪谁?邓奇每每回想起这段经历,总是在不同的年岁得到不同的答案。二十啷当岁的年纪,他仇视东瀛,当他知晓了崖底村惨案的幕后真凶和东瀛的具体位置后,发誓总有一天要了结这个国家。
而立之年,邓奇一并恨起了安禄山、史思明这两个安史之乱的主谋,是他们让大唐的国力由盛转衰,否则弹丸小国怎敢如此猖狂?
不惑之年,邓奇疑惑自己是不是连唐玄宗都恨。他恨其不争,恨其软弱,恨其无能,万族敬仰供奉的大唐,成为虎狼眼里可以争抢的肥肉。
知天命的年岁,邓奇恨唐太宗不能与天同命。天可汗为何不能陪着贞观之治一起万万年?那样,崖底之村依旧闭塞,他依旧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屁孩。
最后的最后,邓奇释然了,谁也不恨了。他明白了,崖底之村只是世人欲望千千万万的牺牲品中的一个。人有兴衰,朝有兴衰,时势亦有兴衰。这些兴衰变化,终究会波及每一个人。虽然邓奇这样想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一个满嘴没有体面话,却心怀天下的老人。
邓奇一辈子变着法儿换着目标地恨,可是直到他释然,他也从未恨过当日在山巅纵身一跳的化罗剑。用他自己的话说:“那老家伙比我还可怜,我如何恨他?”
此时的化罗剑怎一个“惨”字了得。奄奄一息的他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不远处一大一小的两具尸体。几只野狗正在撕咬着血肉模糊的死尸,其中两只发现了坐起来的化罗剑,龇着牙向他靠近。
化罗剑没有理会龇牙咧嘴的野狗,拖着虚弱的身体向两团“血肉”爬去。
当化罗剑辨认出尸体旁已经染成红色的发钗时,他仅存的一丝侥幸心理顿时化为了乌有。
“啊——”化罗剑仰天长啸,吓跑了野狗,惊散了鸟兽,但驱赶不了他撕心裂肺的痛楚。化罗剑把头埋在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中间,痛哭着。鲜血染红了他的面庞和衣襟,血水混着泪水,向四周流淌蔓延。
昏厥后再次醒来的化罗剑不再哭泣,这个满身血污、双目间充满悲绝的男人先是捡起了地上那柄从小到大陪伴身侧的剑,对着一块石头一挥,溅起的火星子点燃了枯叶,枯叶的小火苗引燃了尸体身旁的碎布,逐渐变大后又窜上了两具尸体……
双目死寂无神的化罗剑双手捧着一大把白灰,漫无目的地走着,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此时,崖底村方向一片灰白,空气中飘荡着灰白色粉末,作为这个村落存在过的最后一点痕迹。
化罗剑脚步停在了满目疮痍、烧成灰烬的崖底村前,盯着漫天灰白的粉末。
或许吸引化罗剑的,是眼前惨绝人寰的景象。他目光呆滞,无声无息地在这片与他心中有着同等绝望的土地上驻足了许久。
几个时辰过后,夕阳西下。
双目无神的化罗剑再次抬腿,踏上了灰白色的土地。他无视焦黑的残垣,漫无目的地穿行而去。
突然,就在他的右前方,一阵响动。
瓦砾之下,一个满身白灰的小小身躯爬了起来,背上伏着一具变了形的焦黑骸骨。他本能地甩了甩身躯,背上的骸骨散落一地。
小邓奇的双目覆上一层淡淡的灰白色,也不知是烟熏的、火烤的,还是被豁牙老汉压在身下时哭的。他瞪大了眼睛四下张望,企图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一场噩梦。
无论他朝哪个方向看,映入眼帘的只是一片模糊。
转身之际,在邓奇模糊的视线里,一个人影向他走来。
“老豁牙,是你整我对不对?赶快带我回去,不然我向村里告状,非把你赶走不可。”小邓奇朝那道模糊的身影跑去,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化罗剑的腿上。
这一撞,化罗剑双手捧着的白灰掉落几缕,腰间随意别挂的化罗剑掉在了地上。
“你是谁?”一个陌生的声音传入小邓奇的耳朵里,也让他明白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
怔了怔,小邓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孩童的声音还很稚嫩,然而那种凄厉没有因为声音的稚嫩有任何的减少,甚至有些让人心底发寒。
化罗剑暮沉的眼神因为这一声凄厉的哭声而闪烁了一下,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他低着头静静地站着,看着这个抱着自己的腿痛哭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