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钰给了他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她去临省实习, 然后出国。
在可预见的未来里, 裴砚青会像家里屏风上那只绣着的鸟, 发霉了也要被钉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她离他越来越远, 可能有天会再见, 可能永远不见, 这一切都取决于她,他没有任何选择权。
这就是为什么放手很难,风筝松了,她会有多广阔的天地, 她见到更大的世界, 遇到形形色色的人, 裴砚青没有把握, 她还会记得在原地等着的自己。
他还没有得到, 就要准备好一辈子的失去。
最后用的是裴砚青委托律师起草的离婚协议, 律师说解除夫妻关系后, 闻钰不适合再继续在裴氏控股,他说的委婉,说是“会有一定的商业风险”,因为离婚后他们不是利益共同体,闻钰也说这些东西给她也没有用, 但裴砚青坚持这样做。
没有什么拖延,裴砚青隔天把离婚协议送到她卧室, 不像之前,进门之前还记得保持距离感地敲了门,他以后不是她的丈夫,他应该要退回自己该在的位置。
“我签好了。”
裴砚青说。
他穿着灰色睡衣,坐在她床边,周遭的气质安稳又平和。
他是以什么心情签下的离婚协议呢?闻钰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像现在这样平静、迅速的结束这段婚姻,不再做多余的纠缠或者哭天抢地,这就是她想要的。
她接过他手里的钢笔。
当然信任他,没有看具体的内容,直接翻到了最后的签名处。
裴砚青的字很好看,经脉分明,力度透过纸背,看得出签的时候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
她的视线很快移开,拔开笔帽,把那张纸放在自己膝盖上,低头去写自己的名字。
从下笔那刻起,闻钰一直感受的到,裴砚青的目光。
虽然他纹丝不动,但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她的笔尖,空气里没有他的呼吸声,他在屏息。
闻钰没有紧张的情绪,她清清楚楚地闻到这张才印刷出来不久的纸,凉掉的墨和干燥的纸香混杂,有股新生的味道。
只需要几秒钟。
“闻钰”最后的笔划是一个点。
那个点会像把刀,锋利地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
即将落下最后一划,她的手腕被狠狠攥住,攥的有点疼。
闻钰抬起头看他,裴砚青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被烫到一样立即收回了手。
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的面对的时候,又变得很懦弱,这辈子都没办法真的准备好。
他不想显得自己出尔反尔,优柔寡断,深吸了一口气,压住眼眶的酸涩,说:“……对不起。”
闻钰没有说什么,又重新低下头。
然后——她手里的钢笔直接被抽掉了。
裴砚青变得前所未有的不沉稳,他嘴唇颤抖,几次欲言又止,眼泪盈满了,盛不下了,终于涌出来。
“我没有,没有后悔,我只是想……想问。”
“闻钰……你答应我的,算不算数?”
他那么努力地抓着她的承诺,像救命稻草。
不安地战栗着睫毛,眼神紧紧锁着她,他在害怕,怕她消失,怕她变成陌生人。
“你不会爱别人,之后还……还会联系我,不会跟我一刀两断,我们之后还会有……有机会见面,对不对?”
问完,他又赶紧补充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想……再确认一遍。”
闻钰说:“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你要我发誓吗?”
她伸出三根手指,“我发誓,我——”
不要说出那种诅咒,裴砚青赶紧打断她,“不用发誓,已经够了……我相信你。”
他擦掉自己的眼泪,把钢笔还回去,低声说:“你签吧。”
闻钰接过来,利落地写下那个点。
“好了。”
完成了件重要的任务,她在笑。
裴砚青“嗯”了一声,也努力勾起嘴角,但他笑的太难看,眼角耷拉着,瞳孔暗淡无光,浓稠的雾霾遮住他所有情绪。
“早点休息。”
他说完,拿起离婚协议。
逃出去。
要赶紧逃出去。
裴砚青痛到心脏剧烈绞痛,轻轻关上门,随即靠在门板上,脱力了,整个人滑落在地。
死死咬住自己的手,哭到面目狰狞,哭到整个人在失重,头脑发昏,睫毛扎进眼睛里,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再明事理,再知进退。
也会遗憾。
怎么就够不到呢,好像有很多次,差那么一点,就能够到的。
他们有好多没做的事。
那张期限是永久的游乐场门票,只去了那一次,他还想和她去坐旋转木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