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然真的能轻飘飘的,说出“好久不见”。
裴砚青的心脏抽痛了一瞬,面上没有波动,但桌下的手狠狠攥紧了,掐进自己的掌心。
他的视线不动声色的从她沾血的左肩移开,眸中古井无波,对她不像对旧情人,但也不像对仇人,更像是陌生人。
闻钰坐在他对面,等了两秒,发现他并没有要接话的意思,接着说:“我很想你。”
这四个字,角度刁钻。
她是以一名考古人员的身份来见面的,为万槿城地底下的文物,身后还有几名她带的大学生,这是绝对不该掺杂私人感情的场合。
但闻钰还是说了,并且丝毫没有婉转曲折。
她主动承认过去的一切,即使有聚散,即使是孽缘。
裴砚青听到这四个字,愣了一下,眼眶开始发烫,随即狼狈地错开了目光。
他把自己全副武装,但实际上,闻钰只需要稍微说点动听的话,他就立刻丢盔卸甲。
如果是真的呢?
裴砚青不能自控地冒出这个荒唐的念头。
他竟然还想要相信她。
可他早就知道,闻钰是个骗子,每次骗他,她都看起来如此真诚。
提早预谋离婚,瞒着他签下明显是死局的对赌协议,把裴氏置于大厦将倾的境地,他仍不愿相信她会背叛,跪下求着她不要离婚,可她毫无留恋,出国之后跑的无影无踪,留他一个人接受全体董事会和两个家庭的问责,就这样,六年过去,她竟然真的——问心无愧。
凭什么?
凭她自始至终吝啬真心,而他又放纵自己太过入戏?
这话也许很动听,但在他耳中却没有丝毫可信度。
闻钰不过是为了换来他在万槿城施工问题上的心软退步,狼来了的故事演的太多,他是得多卑微才会选择继续相信。
可笑至极。
裴砚青不是那个随便被哄骗的傻子,他现在即使动摇,但很快就可以认清真相。
眼里的热雾平息下来。
“陈才,愣着干什么,关门,给客人倒茶。”
裴砚青不想叙旧,提起旧事会失态。
指节叩在桌上白纸黑字的文件。
他是个商人,解决公事,自然公事公办,他并不希望给闻钰什么错觉,以为他这么些年还毫无长进。
“万槿城总面积十五点八万平米,施工队每天工资加起来八十万,即使只是暂时停工到现在,粗略估计我们会无端多出十几万的项目支出。”
“文物勘探报告显示正常,万槿城是市里最大的招商项目,裴氏作为投资方,有继续施工的权利。”
“况且万一地下刨开了是堆烂骨头,你要谁来负责?”
裴砚青说的恰恰好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如果真如他所说,没挖出古遗址,万槿城项目停摆期间的施工支出将会是天价。
闻钰语气很温柔:“你们的文勘报告现在看起来准确性不高,不管裴总愿不愿意,我们都要上报文物局,需要你们配合走流程。”
“一个星期,闻小姐好自为之。”
裴砚青虽然退步,但给出了个明眼人都看得出的刁难期限,随即起身离开。
他其实无法接受和她针锋相对,怕多呆一秒就要露馅。
虽然闻钰对这个期限不太满意,但还是稍微松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突然头晕,身子摇晃了一瞬,被旁边的单岭扶住,“教授,你又低血糖了?”
她好像已经习惯,熟练的从上衣口袋摸出两颗柠檬糖,放进嘴里直接咬碎了,酸甜味迅速蔓延开。
陈才手机震动一下。
裴砚青刚离开,就给他发消息,简单五个字:“送她去医院。”
陈才拿出车钥匙,他知道裴砚青目前处于别扭期,没有说是老板的指示。
“闻小姐,我带您去医院。”
“是施工队的失误,我们会承担医药费。”
闻钰也觉得理应如此,没有推脱,利索的点了头,跟旁边的单岭交代:“你带他们回考古所,工具准备好,明天去万槿支帐篷,这几天也就算是田野调查了,晚上好好休息,接下来都是体力活。”
去医院的路上,闻钰问陈才:“他对别人也这样吗?”
看到她受伤也毫无反应,说的话跟机关枪一样,句句带刺,商人和气生财,而他为了针对她,硬是冷漠到了没礼貌的程度,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明明她又不是他商场上的竞争对手。
闻钰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
不禁在心里感叹,八年前的那个裴砚青,死的还真挺彻底。
陈才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太会说谎,但又不能直接说裴总根本没放下,于是只含糊说:“……可能裴总今天心情不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