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是想要她直接拿把刀,捅进他的心脏。
那就算是爱情了。
闻钰有极其短暂的半秒,她想要闭上眼,这半秒她无法定性,也许是因为她太明白,裴砚青这个吻的意思不是讨爱,是讨个死得其所的痛快。
裴砚青完全失控的这一刻,她知道在那个失控的背面,其实是她完全的掌控。
完全掌控,像某种精神上的高潮。
但半秒后,她还是猛地推开了他,反手给他了狠狠的一记耳光。
裴砚青被扇了,但他完全没觉得痛。
他正过头,眼里湿红,有种天真之色,很真诚地问:“闻钰,下辈子和我谈恋爱吧,好不好?”
这个问句的重音在“我”。
但闻钰注意到的是“下辈子”。
她和潭扬说过下辈子,潭扬说他预定了她的下辈子。
她立刻反应过来,他们说的那个调情用的下辈子,和裴砚青说的那个下辈子,不是一个意思。
“你不是说让我去死吗?”
“我可以去死。”
“你答应我,下辈子和我在一起,我现在就去死。”
“你知道白鹭山有个悬崖吗?我从那里跳下去,换你下辈子和我在一起。”
裴砚青不是在说空话,他真诚而且专注,真的在和她商量,像是很古老的一种物物交换。
以物换物。
但他要换的物是个不知道还有没有的下辈子。
换一个空头许诺。
闻钰心头有清平调的海啸,好像她此前不断地说讨厌他,恨他,为的不是别的,就是就这一刻。
她当然知道白鹭山有个悬崖,不断地推开他,不断地精神暴力,不断地恶语相向,她到底是想要他死心,美其名曰为他好,让他远离失恋,远离一切伤害,还是她其实就是要把悬崖给他亲自端上来。
像端盘菜一样端上来。
给他端到面前,看他跳不跳。
这是什么感情,说不清,反正不是爱情,没有爱情能如此畸形。
这不是任何一种感情,这只是一种连结,一段把两个人的生命打成死结的麻绳。
这个连结的意思是,我死也不会抛下你。
妈妈、爸爸、哥哥。
世界上每个人都口口声声地说,血缘是最坚不可摧的连结,真的吗?那为什么就不能承认,真的有人生来就没有被任何连结给拽住呢?为什么大家都不承认,所有的血缘其实都很脆弱,有血缘就爱了吗?没有血缘就不爱吗?
谁能为你死?妈妈能让你生,能为你死吗?
所有人的生命里,都可以没有闻钰,但裴砚青不行,他要绕在她的身上,绕个没完没了,在闻钰这个悬崖上跳个没完没了。
把两个人扭成一段即使斩断了,但相信下辈子也会再接续上的麻绳。
不是我爱你而已。
甚至根本和爱没有关系。
没有人爱上悬崖,没有人会爱一个像悬崖一样,每天都逼着你往下跳的人。
他跳,不是说“我爱你”。
而是“我需要你”。
我的灵魂扭曲变形,因为我如此极端、畸形、变态地需要你。
这辈子不可以的话,那就下辈子。
爱情重要吗?你爱我我爱你的,每天说来说去,白头偕老,闻钰弄不明白,她其实根本就弄不明白那些东西,她不信。
爱情好像大约是个全世界都信的宗教。
但闻钰不信。
她不是轻蔑,不是清高,不是觉得那种东西庸俗。
而是她学会跑之前,她得知道走路。
她没有爱的根基,她不是要爱,她要的是被需要。
需要是牢固的,坚不可摧的,比任何东西都坚固,比血缘坚固,比爱情坚固,比任何感情都坚固,人需要氧气,没有氧气真的会死。
裴砚青真的会死。
她知道他说的下辈子的意思,真的是下辈子。
“……”
闻钰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沉默。
她有种对自己大彻大悟的感受,她认清了自己活到现在,空着的那块儿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认清了自己。
这是最难的,也是最重要的。认清自己,对自己诚实,才能摆脱言不由衷,才能真心地去做其他事,包括怎样爱一个人。
看清一个人,看清身边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这些东西其实并不难,最难看到的人其实一直是自己。
裴砚青睫毛缓慢地眨,他等待她的回答,堪称郑重地牵着她的手,像牵着一个锚点,他灵魂的锚点。
闻钰眼睛有温热的液体,但没有流出来。
她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