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自己疼,他上赶着要疼。
裴砚青说“没关系”,和闻书然说“割深点”是一样的。
闻钰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她当年违背自己的承诺,决然地把裴砚青甩下,让他一个人在绝境里挣扎,自己跑去俄罗斯的时候,他有没有自杀过?
裴甄为什么隔了那么多年,还那么恨她?
闻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如此确信,但她就是知道,裴砚青一定是试图自杀过的。
他爱她的时候,不过是场单方面的殉情,乐此不疲的殉情,找不到人爱了,会真的想要去死。
闻钰一个人在墓里,在腐烂阴湿的空气里,她诘问自己。
你享受有人为你殉情的感觉吗?
你享受有人可以为你死,或者为你生不如死吗?
捏着别人的命脉,掌控他的脉搏,感受他痛苦的喘息,会让你特别爽吗?
别人越绝望、越濒危、越极端地爱你,你越会觉得更安心吗?不断试探对方的底线,最后发现他连生命的底线都可以轻易越过,这样的爱,是你想要的吗?
她可以对所有人说谎,她这辈子说过太多言不由衷的话,她有回避的惯性,很多时候她都告诉自己,她不想要。
但今天她在快把要人逼疯的烦躁里,她想。
——对,是的,会,她想要。
她就是这种人。
可如果她承认。
她就不得不连带着承认,闻书然的死,就是她一手促成。
因为她爱他为她殉情的表情。
她爱他为她流血的样子,她想要看着他为她殉情而死,她欣赏他在她手里渐渐流失的生命。
她不会救他的。
割了那几刀之后,她不会试图去救他的。
她会眼睁睁看着。
闻钰不能承认,除非她心里愿意把自己当成一个同样畸形的杀人犯。
她不需要裴砚青,她一点都不渴望那样殉情式的爱,她一定要这样说服自己,好像这样过后,闻书然的死就能和她撇得干干净净。
这是她诘问自己最后得到的答案。
……
闻钰比以往提前回了道观,她今天工作不够专心,食指的指腹被陶瓷碎片割破了一点,回去贴创可贴。
回去就看见裴砚青像只狗一样守在院子里。
他几乎是立刻就发现她的伤,没什么道理,这么昏暗的傍晚,可能他真是狗,能闻到她身上的血味儿。
走到她面前之后,他想要抬起她的手腕。
“别碰我。”
闻钰冷淡地越过他。
裴砚青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个创可贴,他挡在她面前,声音低沉沉的,但很小声:“……我不碰,我帮你贴好,不会碰到的。”
闻钰盯着他的眼睛,清楚地说:“滚。”
裴砚青的身形颤了颤,更低地垂下头,似乎有两滴在夜里反光的莹润液体坠落。
她径直上楼。
打开自己房间门那一刻,她僵在原地。
裴砚青给她换了个双人床。
铺了新床垫,床上还有一堆不同牌子的套,五颜六色的,还有张套的使用说明书,可能是给潭扬看的。
“……”
毫不夸张,闻钰这一刻想杀了裴砚青。
她的烦躁在短短两秒内发展成了暴怒,转身几乎是冲下楼,扑过去揪住院子中间裴砚青的衣领。
他脸上有泪,刚才是在无声地哭。
闻钰一巴掌扇过去,用尽全力。
“啪!”
这声音大到院子里几乎有回音。
裴砚青瞬间歪过了头,脸上掌掴的印记浮出来,他很缓慢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侧脸,怔怔地看着她。
闻钰扇完之后掌心沾上了温热的液体,她攥紧了拳,怒吼:“你是不是有病啊裴砚青?!!你是不是疯了?!!!真这么贱啊?!!”
裴砚青摸着自己火辣辣的侧脸,那地方还有她的一点儿体温。
他没搞懂闻钰为什么生气,但她既然生气了,那肯定是他做错了。
“……对不起。”
他哑声道完歉,还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表情。
闻钰的呼吸停滞了一会儿,声音也哑了,“……你对不起什么?”
裴砚青似乎在艰难又努力地认真思考,过了一会儿,表情从茫然变得有点绝望,他不知道。
“我……”
闻钰眼眶好热,她仰头看着他,很轻地问:“裴砚青,你不疼吗?”
裴砚青眨了眨眼,眼泪就自动往下掉,但他只是放下手,“刚才吗?还好,一点点,没关系的。”
闻钰扯了下嘴角,“你能对我说实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