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是定下了,名却悬而未决,程副将挠挠头,他大字不识几个,是个彻彻底底的粗人,孩子也是从小练武,文采十分逊色。
“要不这样吧,让小郡主来给你起。”论起书读得最多,几人中非易鸣鸢莫属,他深觉自己想了个好点子,满意地揉了一下他的脑袋。
程枭不适应地躲开了程副将的揉搓,却对他的决定同样满意之至。
傍晚,易鸣鸢翻遍典籍诗经,把蕴含着美好祝愿的字都挑了出来,在少年面前摆开,“好啦,选一个吧,我看这个……还有这个都还不错,你如果实在选不出来,我们还可以抓阄。”
可面前的人不按她的心意走,侧头看了一眼她家信上落款的名字,易鸣鸢赶紧把满含思念的撒娇的内容全部用手遮住,娇瞪他:“这是我写给娘亲的信,你不可以偷看!”
仓皇间,程枭只记住了最后一个“鸢”字,扫了一遍桌上没有一个“鸢”,也没有“弋”和“鸟”,当即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求人不如求己,他翻开书本一目十行地找起来,终于看到一个满意的字。
“枭?”
易鸣鸢往程枭的指尖看去,想到他心狠的阿爹,把枭首和毒枭两个词咽下去,颇为老成地叹了口气后跟他说:“枭虽然是一种恶鸟,绝意凶狠,但枭也有勇健的意蕴,我的名字是易鸣鸢,来,我写给你看,鸢这个字跟枭一样,都是鹰,看来我们俩还挺有缘分的,那就这个字吧。”
“嗯。”
之后的日子里,程枭偶尔会跟着他们出去,作为随从保护一二,但大多数的时间里,他还是会守在阿娘床前侍候。
阿爸的过世给这个命苦的女人又一沉重打击,她的咳嗽渐渐转变为了痨病,整日咳整日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即使有程副将解囊相助,给了他一根山参煎药,阿妈的病仍旧不见好转,因为夜里咳嗽,被子灌进了凉风,受风寒后身体每况愈下,没撑几个月也去了。
易鸣鸢见到程枭的次数不多,她只知道这个异族的小少年从来都不会笑,也不会跟他们一起瞎玩闹,他心里总算藏在心事不愿意宣之于口。
她有时会在院子里练笛子,自己都觉得呕哑嘲哳难为听,但在她练笛的时候,总会在墙角瞥见一撮不小心暴露的卷曲发丝。
在没人愿意听自己吹笛的时光里,他大概是除了娘亲以外,自己唯一的听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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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山关内客栈
呜呜咽咽不成调的笛声钻进耳朵,易鸣鸢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鼻尖满是草香味的悠闲午后。
她睁开眼睛,金黄温暖的阳光透过冰裂纹的窗格,毫不吝啬地洒在她的身上,就像开满了一朵朵暖融融的黄色小花。
脖颈上剧痛无比,干涸的血液染红她的下颌和锁骨,她耸拉着眼皮怔怔回忆起潮水般想起来的往事,接着又后知后觉到自己被救了过来,埋怨道:“我怎么还没死啊。”
这次死不了,但是她最终还是会死的,易鸣鸢涣散的眼睛不愿意看向床边守着的两个人,没有薄刃也没关系,撞墙绝食,但是再这样来一次很疼啊,真的很疼啊……
不止黎妍怕疼,她也很怕疼的,十几年来父母将她呵护在手心长大,连油皮都没碰伤过一次,好不容易下了大大的决心求死,阎王竟然不收她这个人。
靛颏看到易鸣鸢醒来,激动得泪流满面,“小小姐,您这是何苦呢,将军和夫人,还有少爷,他们在天之灵肯定是希望您活着的啊!”
“阿鸢,”程枭把竹笛放下,蹲下身握住易鸣鸢的手,尽量放柔了音调劝说道:“我有话对你说,是关于易家通敌叛国一事。”
他看着床上的人双目无神的样子,暗恨千里之外,皇城内龙椅上那位的刻薄寡恩,居然让尽节死忠的肱骨沦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甚至于全家皆亡后,还要榨干易家最后一点利用价值,让阿鸢成为战争的一件牺牲品,离国和亲。
程枭声音低哑,把小部落的说辞和西羌可汗的回函背给她听,说完犹觉不够,把靛颏抓过来佐证。
感受着越抓越紧的手指,他知道易鸣鸢重新燃起了生的意志,怜惜道:“没有书信,没有谋逆,也没有叛国,阿鸢,将对亲人的爱化作对国主的恨,快点振作起来吧。”
他不会说帮她去复仇平反,也不会告诉她死去活来后命是属于自己的了,他用仇恨留住阿鸢,因为恨比爱更长久。
同样,他用对亲人的爱留住阿鸢,因为爱比恨更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