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也是睡不着,不如趁这功夫把想要留给他们的话全都写下来。
栽种施肥之时令、读书习字之方法、纺线织布之窍门、休养生息之重要,通通不能落下。
易鸣鸢拿着毛笔, 用笔杆尾部戳了戳脸, 不过……宣纸虽韧而能润, 轻薄便于携带, 但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
若碰到潮湿的雨季, 抑或是蛀虫啃噬, 很容易遭到发霉破损, 远不如羊皮纸防水防油,经久耐用。
如此想着,她重新起身,打算从柜子中取出一大张羊皮纸放到桌上。
“咦?”拿出羊皮纸时,她摸到纸张表面有些凹凸不平, 底下明显有东西,易鸣鸢举起昏暗的油灯, 拨了拨灯芯让火光明亮些许。
她掀走羊皮纸,拿近油灯定睛一看,下面竟是一张画着庸山关附近地形的图纸。
易鸣鸢倏然抬头望向床榻,手中油灯倾斜,滚烫的热油缓缓滴落到地上,啪嗒,啪嗒……
烛光在油的减少中慢慢消失,熄灭,她的心砰砰直跳,一半痛惜一半哀戚,重新点上另一盏油灯的时候,她才发现脚上被油溅到,皮肤火辣辣的疼。
裁下一块羊皮纸,易鸣鸢将地图上的点圈沟壑全都复制了下来,贴身藏在衣襟之中。
期间她时不时抬头观察程枭的睡姿,生怕被他发现。
好在没有。
将地图原封不动放回去后,易鸣鸢开始专心整理起来,将内容尽量详实完备地展现在羊皮纸上,考虑到两国文字的区别,为了防止他们看不懂,她还配上了许多惟妙惟肖的图画。
画到后来,伏案写字的人眯着眼睛昏昏欲睡,脑袋不停往下滑,她记挂着十日之期,因此一刻也不敢耽误,催促自己尽可能多写一点。
眨了眨惺忪的双眼,易鸣鸢稍缓了一会打算继续。
“阿鸢。”
程枭在不远的床上轻唤,隐在阴影里的眸子看不分明,唯能听出语气中压着的失落。
黑夜里,易鸣鸢看着他三两步跨到自己面前,男人收起地图,目光划过她微鼓起的胸口,那是藏羊皮纸的地方。
轻轻一眼掠过后,他伸手捂住她冰凉的脚背,单膝跪地的动作似是乞求,“等忙完泼寒节,我陪你一起回庸山关看看,好不好?”
易鸣鸢无言端详着程枭的脸,心想他若是再狠绝一点,自己断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犹豫。
可就是因为他对自己太心软,太放纵,她才会……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他。
程枭迫近半寸,见易鸣鸢没有躲开,俯身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复又开口劝道:“去吧,我想去。”
摸一摸地图上的字太委屈阿鸢了,八十里路,他们半天就能跑一个来回,无论是隐姓埋名还是掩面遮巾,他自奉陪到底。
若能压缩泼寒节的准备事宜,说不定还能在庸山关内小住一晚,这样再好不过了。
程枭话音一落,易鸣鸢心里当即翻涌起细细密密的痛。
他堂堂匈奴右贤王,悍威之下谁敢违逆?大可以强硬地逼迫自己留在他的身边,以雷霆手段让她束手无策,只能屈服。
但即便这样,他还是选择卑微地为曾经的所作所为向自己道歉,放低姿态征求自己的意见。
早起穿靴,起夜点灯,自从程枭出现以后,自己的脚心再没有冷过,他一点一点侵入自己的心房,霸道地让自己关于草原的记忆全都围绕着同一个人。
“物是人非,”易鸣鸢咬牙止住战栗,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冷漠地说:“就算回去又有什么意思?
程枭,你娶我,想要带我故地重游无非是因为恩情,可小生救下被捕兽夹困住的鹿是恩情,侠客空手夺刀救无辜性命也是恩情,世上的恩情多了去了,我从不奢望救过的人能前来报恩,同样的,他们若全都来了,难道我都要嫁他们,都要再现一遍当年往事吗?”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字字句句却如最利的干戈扎进程枭的胸膛,“这都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说完,她紧抿双唇,盼望他心灰意冷走掉,再也不要理睬自己,否则她不知道今后该如何面对他一次次的求饶,还有他悲切的目光。
程枭声音发闷,按住易鸣鸢的脚将人轻轻带向自己,把她笼罩在自己的包围之中,“可是他们都没有来,无论他们成了状元还是将军,都没有站到你的面前,阿鸢,他们的影子你看不到,但我就在这里。”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胜者生败者死,只有最有英勇的马洛藏才能获得姑娘的芳心,他披坚执锐挣得一个站到易鸣鸢身边的机会,死也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