拢共挖出了三四十具尸首,有些埋得深,最多只能挖到胸口以上,易鸣鸢仔仔细细地掠过他们的面庞,渐渐产生了疑惑。
他们生前由于长时间处在极寒的温度下,脸色全都呈现充血的红色,确实是冻死的,还有些浑身青紫,这是被积雪的重量压死的,唯一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尸首面容平坦,眉眼之处并不深邃,也就是说他们都不是匈奴人。
巨大的荒谬感冲入易鸣鸢的脑海,她蹲下身,顺着半截躯干刨下去,衣裳的手感有些奇怪,不是转日阙中统一穿着的羊皮里衬,且针脚乱七八糟,倒像是临时用其他皮子拼接赶制而成的。
她想起爹爹曾说过,大邺的军队中,会将士兵的姓名和籍贯缝在领子内侧,她伸手一翻,果不其然在最里面的衣领上发现了用细密的棉线缝出的内容——王二虎惠州阳舒县广济村。
是大邺人没错。
“达塞儿阏氏,您看这里。”大骇之际,来人禀报说远处挖出了一个活人,那人在雪崩时躲得巧,恰好躲在两棵倒伏的枯木之间,夹角之中留出了一条缝隙,正好够他呼吸。
被雪块砸晕后醒来之后,他没有力气自己扑腾出来,又唯恐轻微的动弹导致那块小缝隙闭合,就万念俱灰地猫在枯木间等死,没想到黑白无常没等到,等来了一队匈奴人。
易鸣鸢着人给他裹绒毯喂热汤,少顷,那邺国小兵缓过来了,前一秒还在感念上苍让他死里逃生,下一秒就被眼前虎视眈眈的一群人吓得魂飞魄散,急喊道:“别杀我别杀我!”
“说,谁派你来的,有何目的?”
一把镶嵌着大红色宝石的匕首瞬间抵上他的脖子,持刀的女子是个眉眼秀丽的中原人,邺国小兵不可置信地抬头,“你是中原人?”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女侠救我”,眨眼间就看到易鸣鸢身后呈保护状包围过来的人墙,整个人都混乱了。
易鸣鸢攥紧匕首,威胁人这样的事情她向来不擅长,但今日她心急火燎,竟也摆出了几分震慑外人的架势,利刃上的寒光倒映进她的眼眸,“少废话!”
“是左将军带我们来的,”邺国小兵如实以告,“小将军想要劝说左谷蠡王一同讨伐服休单于。”
“有多少人?”
“……五万,路上死了几千,走散了几千,估摸着还剩下四万五百人。”四万五说不定还报多了,大雪一埋,怕是又折损了上千,想到这里他一阵悲痛,好端端的来什么西北雪山,这不是白白送命吗!
易鸣鸢点头,把匕首收了回来,吩咐道:“把他带回去。”
她如今早已和亲到匈奴,加之皇帝老儿于她有灭门之仇,但面对毫不知情,一心为国卖命的无辜士兵,终究是做不到对他置之不顾,又额外让人给他找身干净衣服换上。
那邺国小兵先说了左将军,又说有一位小将军,那便是左秋奕和他爹了。
眼见匈奴内部快要合聚为一体,大邺所希望看到的分崩离析将要消失,他们终于采取了行动,派人拉拢优犁。
大邺有憾于国势积贫积弱,近年边关战乱屡起迭至,所以他们想做的不只是拉拢优犁这么简单,背后恐怕深藏着更庞大的野心。
易鸣鸢闭上干痛的双眼,与优犁这一战本就凶险无比,邺国若也要进来掺一脚,他们该如何应对?还有,程枭究竟去了哪里?
睁眼之时,一道阴冷可怖的声音出现在她耳畔。
“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
程枭满身血污,反手抗下迎面劈来的刀锋。
“掩护我。”他一刀解决身边纠缠的小兵,收刀入鞘,手上武器换回最趁手的弓,脚下重重一踩马镫,深灰色的眼眸精准找到敌军首领,快速射出两箭。
岂料对方早有准备,松开缰绳一跃而下,躲过头顶两道足以将他对穿的流矢,大笑道:“就这点能耐?”
“噗呲。”
话音刚落,双刀顿时插入他的胸口,阻断了他尚未发出的笑声。
一击毙命,珠古帖娜踢开他沉重的身体,鬼魅般躲过身旁愤而群起的攻击,拔刀格挡间,带着万钧之力的长箭作为掩护,替她一一射杀身边逼近的敌军。
那声掩护并非寻求帮助,而是提醒她可以行动的信号,优犁吃过程枭箭术的亏,因此他手下人必定会有所防备,想出应对之法,所以趁他轻敌之际由另一人突袭是最易得手的做法。
“好样的!”逐旭讷忍不住欢呼出声,看向顺利跑回来的珠古帖娜,“达塞儿阏氏说这招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