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脑海中思索着待会儿该如何应对谢狁。
此时的她仿佛不是跟自己的郎君在散步,而是心惊胆战地预备接受一位严厉的先生的提问,若是她答错了,先生的戒尺必然会毫不留情往她身上落下,因此李化吉很紧张。
两人走上腰桥时,月光粼粼浸在河面,就是在此时,谢狁开了口:“我一向不喜欢逼迫人,因勉强来的心总是不够忠诚,所以我习惯叫人自己看清了时局,再做选择。”
李化吉下意识停步,看向谢狁,谢狁的目光淡淡从她身上扫过。
月色轻柔,可他的眼眸黑如夜色。
谢狁道:“但原本我以为经过新婚那晚,你会看清。”
这并不是什么斥责的话语,但依然让李化吉面红耳赤。
新婚夜被婆婆下了药,衔月也只顾为谢狁解释,没有人在意她的意愿和身体,那时候李化吉就该意识到她在谢府是孤立无援的。
可是她依然意气用事,选择用最幼稚的方式去得罪谢狁。这或许很叫谢狁不可思议,所以他才安排了今晚这场戏,让李化吉更进一步认识到婆婆无情,妯娌轻视,她在谢府拥有的所有嬉笑谩骂、尊重斥责全部系于谢狁一身。
他是她的夫君,也是她的天。
是的,她原本该看清。
若她看清了今晚就不必承受婆婆的不满,也不必让韦氏进一步察觉到她与谢狁的夫妻之情到底有多岌岌可危。
而这一切,都会逐步蚕食她在谢府的地位。
谢狁以她的失去为代价,亲自给她上了这一课。
李化吉低声道:“我知错了,我只是醒来后有些生气……”
谢狁看着她垂下的头,碧荷有双巧手,总能把她的发髻挽得很好看,可是谢狁还是喜欢看她披散青丝,柔柔怯怯依偎在他怀里的模样。
妇人的发髻还是过于繁琐了。
谢狁收回目光,道:“生我的气还是母亲的气。”
李化吉道:“母亲。”
谢狁过了半晌,道:“小孩子脾气。”
李化吉聪慧,又一向识大体,知进退,所以谢狁从没想过她会用那么幼稚的手段报复。可是现在听她这么一说,他却有种哑然失笑的感觉。
他倒是忘了,现在的李化吉也不过十九岁,比他小了十二岁,可不就是个小孩。
于是胸口那点郁气就散了些,他道:“既然生母亲的气,报复她去,报复我做什么?连仇人都不会找。”
李化吉当真听得目瞪口呆,眼睛睁得滴溜圆,看着谢狁,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儿子能说出来的话。
“怎、怎么报复?”她话说得都不利索。
谢狁似笑非笑:“还没有看清楚?”
李化吉意识到他真的没有说笑,于是冷静下来,忙回想了一下,这倒是想起来了,谢狁在韦氏面前维护她时,说过一句‘谁进宫给陛下请安,谁陪我参加宴集’,还有当时她被谢夫人叫走训斥时,也是谢狁进来把她给救出去,当时他那样子,确实也不是很在乎谢夫人。
她抬头,睁着那双便是无情也似有情的桃花眼,盯着谢狁:“若是我好好地做谢三夫人,你会替我撑腰吗?”
及至如此,她说的也是做谢三夫人,而不是爱你,让整一句话听上去都像是个交易。
只是简单纯粹的交易。
谢狁忽然抬手,手背爱怜似地抚过李化吉被夜风吹得有些泛凉的脸颊,道:“但你需知一点,我要的是你的全心全意,而不是如宫宴上那般,名为救我,实则还是在为小皇帝算计。”
在李化吉的心尖悬起前,谢狁便把手收了回去:“今晚我在外进院宿下,你回去后,要好好想想。”
他负手离开。
过了会儿,李化吉才迈着小碎步往鹤归院走去,穿进内进的院落前,她侧头看了眼,谢灵守在屋外,屋内点着灯,却不见谢狁的身影。
她收回视线,回到自己的屋内,就见里屋妆镜台上放着一份军报,里面有着她想要的、关于前线战事的一切答案。
李化吉拿起军报,翻来看去地看了好几遍。
大晋占了上风,这很好,但李化吉没有感到半分的轻松,反而胸口被另一种情绪填满,她捏着军报在妆镜前坐了半晌,最后目光落到了镜中自己的容颜上。
很少有人说过她漂亮,毕竟在五官初长开后的大半岁月里,李化吉都是顶着糊烂的黄泥水示人。
可李化吉想,她大约是漂亮的,否则何至于阿娘要早早地教她用这个法子避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