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化吉收到谢夫人送来的请帖时, 很有些意外, 她此时已经从碧荷那儿知道谢夫人的不满, 以及之前等她不到的事, 直觉谢夫人为发作就假惺惺地给她下帖子,肯定是宴无好宴。
李化吉但没有立刻说去, 还是不去,而是把帖子拿给谢狁看。
谢狁正准备上早朝,他上朝也不穿冕服,不戴旒冠,而是冠束乌发,着一身委地的广袖长袍,他做了半个月的皇帝,气质愈发内敛起来了。
李化吉叫他看帖子,他便拿了看了。
“怕是鸿门宴,不安好心。”谢狁不客气地说。
李化吉道:“我也这般想。”
她说完这句话就不继续说了,只是看着谢狁。
谢狁想了想,道:“不过你倒是可以去,你在如我在,你之言便如我之言。”
李化吉笑了一下:“她是你的母亲,可不是我的母亲,我说什么,你都不介意?”
谢狁道:“不介意,只盼化吉可以消气。”
李化吉就收了笑,觉得谢狁太聪慧了,当真没意思,她什么都没说,就看穿了她的意图。
不过看在他肯配合自己的份上,李化吉决定暂时不与他计较。
李化吉去赴了谢夫人的鸿门宴。
这宴席设在梨园,李化吉还没有来过这儿,但听碧荷介绍,这是从前的皇帝豢养擅长曲艺、杂技表演的宫女的地方。
李化吉一时之间还想不到谢夫人挑选此地的用意,但谢夫人的婢女已经很热情地簇拥了上来,似乎很害怕李化吉中途折返一样,拥着她路过戏台、穿过亭台廊轩,走到了半开的房间里。
里面正有一个花旦,只有眼周抹了油彩,穿戴水袖,正腰肢袅娜地唱着戏,而谢夫人坐在圈椅上,明明很看不惯这场景,却还要装作细致盎然的样子。
看到李化吉来了,她很和蔼地道:“你来得不巧了,这折子戏刚唱到一半,暂且听听罢。”
于是李化吉一坐下,就听花旦在唱‘他若是肯来,早身离贵宅;他若是到来,便春生敝斋……’等句,李化吉顿觉浑身不自在来。
托谢狁的福,她的《西厢记》学得未免太好,因此只听花旦这一唱就知道是在唱崔莺莺夜思张生,而一想到这是《西厢记》里的折子戏,许多往事浮上心头,李化吉难免坐立难安。
她这反应落到谢夫人眼里,就以为是李化吉早已知晓谢狁的行径,只是为了脸面才装作不知罢了。
谢夫人于是更是志得意满,忙叫花旦听了,这软绵绵的唱腔,她实在听不惯,李化吉既知道了,没道理再让耳朵受折磨。
谢夫人便道:“你也知晓皇帝钟情这花旦。”
李化吉是真不知晓,睫毛一颤,目光错愕地落在了花旦的身上。
那花旦害羞地以水袖遮面,举手投足皆是风流妩媚。
谢狁喜欢这样的?
谢夫人见状,便道:“哀家知你与皇帝成亲至今,都无旁人,可三郎到底是男人,如今又做了皇帝,需要为江山社稷开枝散叶,身旁不能只有你一个女郎。你便是再不舍,也该拿出皇后娘娘的气度,为天下女子做垂范。”
谢夫人边说,边回忆着当初她出阁时,阿娘是怎么说服她给谢道清准备通房妾室的。
她很清楚,只要男人的注意力被勾走了,就意味着宠爱散去,而没了宠爱,又谈何什么权力呢。
李化吉又没什么依靠。
她牢牢地盯着李化吉,不让她说出个不字。
但李化吉只是打量了番花旦,就道:“可是花旦为妃嫔,出身到底还是差了些。”
谢夫人以为她是不愿,便道:“可难为的是皇帝喜欢,你不知道,他处理公务处理乏了,就总是背着你到这梨园来,关着门与这花旦见面。三郎给足了你面子,你也要为三郎着想,随便封个低位的宝林也罢了。
李化吉听到这话,却面露古怪。
她最开始倒是还在想谢狁喜不喜欢这花旦并不重要,要紧的是谢夫人想给谢狁纳妃,既如此,她没有什么好拒绝谢夫人的。
可是现在听谢夫人讲了,李化吉反而确信了谢狁并不喜欢这花旦,他之所以来找这些戏子,不过是为了学那些眼技罢了。
为了让这个猜想得以证实,李化吉微欠身,对花旦道:“你且露个委屈又不得不为大局考虑的眼神给我。”
那花旦不明所以,下意识看了眼谢夫人,见谢夫人颔首后,便听李化吉的话露出个她要的眼神。
李化吉倒吸了口气。
当真是一模一样。
谢狁受了箭伤后,依靠在车厢里,就是搭配着这样的眼神告诉李化吉,他受点伤无碍,要紧的是能完成对李化吉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