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不再看说话之人,而是看向自己。
看自己身上破烂甲衣,看自己脚上穿的几乎磨破脚的草鞋,看自己满是老茧的手,看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身体。
难熬的寂静让杜满有些坐不住。
不是,兰月说得没错啊,句句都在理,盛军咋就不说话了呢?
杜满看向相豫,“大哥?”
相豫轻眯眼,缓缓摇头。
“再等等。”
宋梨道。
半息后,死一般安静的山谷陡然爆发一声怒吼——
“杀主将,降豫公!”
他们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他们受够了当蝼蚁的生活。
他们更受够了一日卑贱一生卑贱的魔咒。
他们更更受够了祖祖辈辈都被人踩在泥里,子孙后辈永远是牛马。
“杀主将!降豫公!”
“杀主将!降豫公!”
一呼百应。
一呼万应。
这些被高官权贵踩在泥里的贱民,从不被士族豪强看在眼里的蝼蚁,在这一刻发出惊天怒吼。
像是要将多年的辛酸苦辣全部发泄出来,他们怒吼着冲向主将。
“杀了他!”
“杀了他!”
这个由世家权贵把持着的世道,早该结束了!
终于醒酒的主将暴怒,“你们这些贱——”
贱民两字尚未说出,便被盛怒的军士斩下头颅,两只眼睛大睁着,仿佛心有不甘。
这世道向来如此,豪族士家高高在上,庶民百姓卑贱如泥,千百年来从无更迭。
相豫凭什么,这群贱民凭什么,要推翻千百年的制度与规矩?!
主将的血喷洒在盛军身上。
副将高声大喊,“干得好!他早就该死了!”
“快将这个废物的人头献给豫公,向豫公投诚!”
被主将日常打骂的亲卫从人群中挤进来,伸手揪着主将的头发将他的人头提起来,一路小跑奔向相豫。
“豫公,我们愿降!”
“我们愿降!”
声音震彻山谷。
这支嫌少打胜仗被高官权贵素来看不起的盛军,在这一刻爆发惊人的团结与战斗力。
——然而讽刺的是,是为了投降反贼相豫。
一万余人尽数投降。
“全降了?”
商溯声音懒洋洋。
亲卫激动不已,“对,全降了!”
“三郎,您太神了!”
商溯不置可否,“若无城中之人调兵遣将,你家主公未必能这般顺利将盛军尽收麾下。”
“对,那人也很厉害。”
亲卫不住点头。
商溯微颔首。
长风卷起枝叶,沙沙声响。
“?”
没了?
不该为他引荐一番?让他在方城再留几日?
商溯斜睥着亲卫。
亲卫两眼放光,看向豫公谷的方向,半点不曾留意商溯的小心思。
“……”
好的,又是一个蠢货。
整个方城,唯有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郎还算聪慧。
商溯冷笑一声,“既如此,便让我会他一会,看他对天下九州有何见地。”
“?”
您不是着急回中原之地吗?
亲卫一头雾水。
像是想到了什么,骄矜自傲的少年声音微微一顿,冷硬声音有一瞬的柔软,戴着墨玉扳指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叩着案几,“唔,还有你家女郎的琴艺,我也想领教一二。”
一贫如洗的家庭里竟能养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小姑娘,在这个世道堪称奇迹。
*
“三郎要听我弹琴?”
相蕴和眼前一亮,“我就知道,是你们不懂欣赏,我的琴艺这么好,肯定会有人喜欢的。”
“……”
那是因为顾家三郎没听过您锯木头。
若他听了,肯定连夜抱着马车跑路。
第30章 第
相蕴和开心极了。
自她开始学着“弹琴”, 周围人便避之不及,仿佛她弹的不是琴,而是他们的命一样, 难听到让对她百依百顺能把她夸出花儿的阿父都对她的琴声夸不出口。
三郎是第一次想听她弹琴的人。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才华终于被人发现了!
阿父兰姨梨姨他们觉得她弹琴难听, 是因为他们不懂得欣赏。
三郎就不同了,世家出身, 对琴棋书画颇有造诣, 一眼就看出来她弹琴的天赋,所以才强烈要求听她弹奏一曲,甚至为了听她弹琴, 还不惜耽误回中原的时间,简直是她在弹琴事情上的知音。
伯牙与钟子期的高山流水是什么样子她没见过, 但见三郎对她琴声的喜欢,她觉得高山流水觅知音也不过如此了。
思及此处, 相蕴和对自己弹琴的事情充满了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