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松自如,我真没见过这么一个连委婉推拒都没有的人。
此刻的她笑容浅,沐浴在暖春的阳光里。
光从一面过来,绿旗袍并不是光面的,也许还带有些许蕾丝的纹理,复古暗调的色彩不算抢眼,也不会反光。阳光镀上的金边给她此刻的沉敛温静加了亮。
在那一刻我确信这样的画面会长久留存在我心里。
因为我移不开眼。
笑容变深,余光中那抹暖白在冲我晃。
她反而回应我的注视,用那仿佛含秋水的眼睛望我。
分明知道我为什么没了动作,语气却无辜又无知。
“不是要给我药吗,怎么不过来?”
这话终于让我启动脚步。
我上前两步,把药油递给她,她的手却不动,说:“这个怎么用,我没用过。”
我心存疑,这有何难,药油涂上揉一揉不就好了吗?三岁小孩都会做的事。
我不得不再次看向她,以确认这话是否存在真实性。然而她表情始终平平,平静地将上身稍稍探进窗内,平静地对上我的视线,平静地看着我说:“帮人帮到底,不介意帮我敷一敷吧?”
不高的音量竟显出点沙哑,像戏剧里抒情桥段如怨如泣的低语。
最终感性战胜理性。
也行吧,反正对我来说不是多难的事。
话虽如此,我仍旧暗暗深呼吸两下。
手心里的汗能说明面对柳梦我的确紧张。就目前而言,她骨子里透出的自然随性和我谨小慎微形成鲜明对比,我怕自己无法做好涂药这事,惹她笑我。
踌躇着,正欲伸手去握她停在半空的手,未料想她先我一秒做出反应,那手突然探过来,挤开我微蜷的四指,去贴我手心。
歪头看我,狡黠一笑,“谢谢。”
第8章 琥珀与物
她的皮肤很细腻,儿时摸过妈妈梳妆柜里的胭脂,也像这样滑。
橙红色的药油倾倒出来,流向洁白的肌肤,让我恍惚想到那些亿万年前树脂流向停留在某处的昆虫,植物,或者水滴。它们被困住,被封存,无法逃离。
我想以我此刻的心境也是如此,容不得我愿不愿,她就这么突然出现,然后像刚才那样,自然将手挤到我手心里。
柳梦就是那困住我的琥珀。
即便如此,我似乎也没什么怨言。她的一举一动只让我产生诸多好奇。
所以我问,“哪儿来的伤?”
“一个难缠的客人,动手动脚的,我嫌烦,和他打了一架。这不,挥手甩巴掌后劲大了,手腕磕到了桌角。”
说得云淡风轻。
我忍不住抬头看她什么表情。
“你不信?”她有些好笑。
不作丝毫掩饰,有什么答什么,不知该说是信任我,还是该说她一向如此。
“不是,我只是听着稀奇。”
我继续低头给她按揉。按奶奶说过的,跌打散瘀,得揉到皮肤发热才有效。
略带辛辣刺激的药油弥漫在我们之间。
她突然问,“怎么不问是什么工作?”
“我们还不熟,没有必要问太多。”
想说还是不想说,取决于柳梦,不是我。问多了只会惹人嫌。
柳梦笑了一声,“你倒是和别人不一样。”
后面不知怎的,话题跑到了我身上。
她问:“你挺面生的,我以前没见过你,不应该啊……”
后面那句不应该听得我莫名其妙的,向她解释:“刚搬来没多久。”
“啊……难怪呢。”
我还是没懂她这话中话,细品才品出几分惋惜,我忍不住想,难道我们应该认识?
“你这年纪,不像该呆在这儿的。”
我反问:“那我该呆在哪里?”
她另一只手去碰桌面的书,指尖在上面点了点,“像这样,坐在学校的教室里上课,你……没去上学吗?”
心头一震,我感觉自己动作再次变得生涩。
她的手指挠我手腕,“嗯?”
我才回神,回她:“没有。”
“为什么?”
闲人的身份看来是藏不住了。
我选择破罐破摔,“上学那阵子生病了,家里人不让,给我办了退学。”
人常说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现在想想的确有它道理在,这句话是从前心里的一道坎,而今说出来,我竟不觉有多么难接受。
这之后柳梦就安静了。
她要比我高些,同我一起低头时,那种温热的,稍显湿润的呼吸扑洒在颈侧,我都能感知一二。
暖融融的,很痒。痒得发热。
手腕揉到温热,我松开它,对她说好了。
她收回手,握住它稍稍转动,但依旧没有走。我拧着滑手的药油瓶盖时,她又说话了。
“那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还能怎么想,白日梦不会有成真的一天,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