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气,“玉眉,你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激动,回来一趟,像变了个人。”
我无法理解她对同性恋的敌意那么大,她出外打工的这些日子,一定发生了些什么事,才会变得如此反常偏激。
我直觉林泽熙是解题的关键。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要瞒着我,不然我就去找泽熙姐问个明白。”
玉眉紧抿着唇,面色凝重,撬不动她嘴。
我假装扯开她手要走,她才挽留:“我说。”
关于这件事,玉眉铺垫了好一会,先是转身去里屋拿来件外套给我披上,再是拉我到水河旁边那个无人经过,傍着两棵大矮榕树的干台阶上坐下,才开始说起她打工期间发生的事。
“林泽熙碰了我。”玉眉捂着脸说的。
林泽熙没住员工宿舍。原因是宿舍人很多,很挤,十人一间,鱼龙混杂,小偷小摸是常有的事,闲言碎语也不少。打工几年,攒下钱,她在离工厂最近的一家握手楼里租了个单间,后来因玉眉的加入,她退了原来的屋子,选了个一房一厅。
林泽熙的确像个大姐姐一般照顾玉眉,护犊子似的。
初来陌生的大都市,玉眉感到无所适从,还总被隔壁一个发廊姐嘲笑小土包子,被林泽熙骂了回去,那人才住嘴。后面带她去熟悉周边环境,带她吃了很多以前没吃的好吃玩意。刚来的第三天,还帮玉眉找了份工作,和她一个车间的。
林泽熙帮了玉眉太多,玉眉拿到工资那天,把三分之一的钱给了她,还买了两件新衣服送她,尽管玉眉审美很灾难,林泽熙仍旧穿得开心。
往后两人一起上班,一起下班,最开始相处的确融洽。
握手楼治安不好,常有有流浪汉、飙车劫匪,流动的小摊……黄色卡片时常出没在脏污地面上,下工地的男人蓬头垢面,肩膀落了汗和白灰,拿起卡片和旁边人挤眉弄眼笑两声,重新丢回去;发廊门前的塑料帘子总是半遮半露,发廊姐长裙紧身衣,坐在人来往能看见的沙发前翘二郎腿,大秀美腿和身材曲线,夹着嗓子唤人洗头剪发……
由于握手楼的混乱和危险,两人下了夜班,常常习惯顺手那点路上有的木棍、空酒瓶傍身。
好在几乎没出过什么事,林泽熙警惕心有所松懈,倒是玉眉一直防备着。
恰恰就在林泽熙手边没拿东西这晚,一个下身赤裸,甩着胯下二两肉的暴露狂流浪汉突然冲出来扑向林泽熙。
玉眉眼疾手快将人往后一拉,借着身后的墙敲碎瓶底,将那带有锋利、不规则边缘的半截酒瓶往那男人掷去,这一扔,顺着男人上身往下滑,两人没来得及看,玉眉拉起林泽熙拔腿就跑。
身后男人惨叫声回荡。听得她们心惊胆战,但所幸无恙,两人怕过后就是哄笑。
握手楼总能窥见光鲜城市背后那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破落、脏污、混乱、烟火气,却也不乏一种挣扎向上的生命力。
这里有一半人员来自附近工厂的流水线上,他们和玉眉、林泽熙这样的外来务工人员一样,奔着赚大钱来到深圳打拼,蜗居在这小小角落,对未来生活充满盼头。
而像玉眉和林泽熙这样的同村人,在这举目无亲的城市中成为彼此相依偎的半路亲人,关系较之从前更加紧密。
但世事并不总是无波无折、风平浪静。
玉眉知晓林泽熙是同性恋缘于一次工资加薪。
那天发薪日,玉眉拿到了全勤,因为能干,还额外涨了点薪水。
晚上,林泽熙说要给她庆祝,买了烧鸡、卤味还有三瓶青岛啤酒。
玉眉第一次喝酒,就对酒产生了一种极度的排斥,苦死了,她喝一口就放下,后来全进了林泽熙的肚子。
林泽熙酒力也一般,喝完脸颊就酡红一片,聊自己的事,像开闸放水一发不可收拾。说她打小就被管着,最前边是父母,往下是哥哥,几座大山一个压着一个。
摔碎一个碗要挨打,要训斥,多吃两块肉甩个巴掌,导致她现在半只耳听力很差。儿时替哥哥背锅,她爸一个烟灰缸砸过来,额角撩开刘海,就是条无法愈合的小疤。
后来他们说林泽熙越活越叛逆,一去就去千里远,几头牛都拉不回来,越来越不服管教。
林泽熙说到一半在那低声笑,庆幸自己离家早,她在家里活得实在压抑憋屈,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被干涉,毫无个人空间和隐私可言。
玉眉听到这时还算很耐心,替林泽熙不平,说你这家比她那儿还过分。
林泽熙常教她要硬气,要学会对不公平说不,忍耐只会一直被人压着,吸干血肉。玉眉没懂,一直到父母食言,断了她的生活费,任劳任怨近二十年的她,到这时,才终有所悟她曾生活在一个吞人的泥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