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哪个柜子里抽出来的,看上去挺旧。
书籍的内容并不吸引玉眉,她常说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会晕,天生不是读书的料。
在我困惑于她的出神时,她动了动,指着封面上两只驮行李的骆驼,眼神里充满一种渴望和执着。
然后说:“叹铃,我要出去闯。”
我没反应过来,“什么?”
她回头看我。
“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要去大都市,赚大钱,还要带上你。”
然后我看到了她另一侧脸颊上的红印。
很红,甚至可以说是肿。
“你爸又打你了?”
“是啊,我说了我不要,如果硬要我去,那就把我打死算了。我才说完,哇,他那手劲带风,呼的一下就过来了。”
“打也没用,且不说我答应过你这事,谁要嫁老男人谁嫁,我又不傻,媒婆的话能信?给多点钱可以把瘸腿说成打虎武松。”玉眉满不在乎脸上挨的这一巴掌,她语气轻松,和我说话时还笑挺得意,“我说既然是钱的问题,那就让我外出打工贴补家用,你猜怎么着,他们答应了!说给我两年时间,要是两年了还是老样子,就回来相亲结婚。”
我拿来沾冷水的湿毛巾让她贴脸消肿,她已经掰指头数数,规划未来蓝图。
“叹铃,我都想好了。”
“首先,我先和朋友去深圳,听人说那里厂子多,机会也多。”
“然后,等存了钱,我就去合伙和人干服装批发,这个最赚了。”
仰脸是尚未消肿的狼狈巴掌,与之相比的是眼里的雀跃,像燃着一团不灭的火。
我偶尔会羡慕玉眉的心思直白,想什么就去做。可以不管不顾,不去计较得与失,更懒得去衡量可行还是不可行,只管朝着一个目标向前头奔。
我衷心祝愿她一切顺利,但话到嘴边又成了唠叨不止的担忧话。
“哪个朋友啊,不要被骗了,你才多大,又不怎么出远门,行得通吗?”
“熟人,就和我家隔了三条街,关系好得很,一直都挺照顾我。而且她早两年去过深圳打工,这些都是她和我说的,前阵子就问过我要不要同她一块,原本顾着家里,我没答应,现在一心只想走了,恨不得第二天就离开这里。”
听完她这番话的第一反应是不舍。
探进窗的一缕光将我与她分隔开。那一刻心情奇怪,玉眉摇身一变成了走在前面的人,变得高大,变得稳当,不再是记忆里跟在屁股后那个想要奶糖吃的小孩。
我说:“那你还会回来吗?”
“回啊,家我肯定得回,还要回来看你。”她好笑道,“舍不得我?”
“没有的事。”我拿过她捂热的毛巾,扔进旁边的冷水盆里。
玉眉转过身来,下巴搁在椅背上,歪着头看地上的我,“说真的,要不要和我一块去,反正你也没事做。”
我暂时没有玉眉这样的勇气,也没有强烈到出走水街的念头。
便半开玩笑道:“干不来,等你探探路,你努力努力。”
玉眉倒是认真了,点头说:“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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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玉眉并非易事,因为她的话比我还多。
起因是我在她的背包里放了一包满满当当的大白兔奶糖,我动用自己积攒下来的零用钱给她买了最大规格的奶糖。
打碎存钱罐的那一刻,我第一次体会到钱的重要性。
囊中羞涩,零零碎碎的钱攒起来,往柜台一放,勉强换得一包糖。
但哪怕只是一包糖,都足够玉眉感激涕零。死命抱着我哭了好一会,嘴里念着:“叹铃啊叹铃,我好舍不得你,你干嘛那么好……买那么多,到了那边要是边吃边想你怎么办……”
她哭得都快要背过气。
我好笑又无可奈何,“那就不要吃了,还我吧。”
她呜咽,话语断续:“呜呜……送出去哪有要回去的道理……但、但你要是想吃,我现在匀点给你……”
我笑出声,心里却泛一阵酸,按住她反手掏糖的手,埋在她怀里趁机骂她一声傻子。
分开时玉眉还抽抽答答,双眼通红。幸好城际班车还没到,不然她指定要赶不上。
和她同行的朋友叫林泽熙,大她三岁,十多岁时就跟随兄弟姐妹外出打工,穿着打扮时髦成熟,小卷发,微喇的牛仔裤,缀着红碎花的明黄衬衫,外披一件麂皮短外套,利落到冷酷,衬得旁边的玉眉衣着黯淡朴素。
长相更是英气,小脸,薄唇,一双单眼皮凌厉。
她站在一旁看我们道别。看人时微仰下巴,有一种不服输的倔。这般桀骜不驯起初让我心感她不好惹,但她爱笑,见玉眉哭成这个样,嘴角就没下来过,是带着幸灾乐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