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女(171)

玉眉数落我什么都不懂,胡谄的话张口就来:“七月半鬼门开,鬼魂来人间,她不吃,可以给过路人吃,省得欺负她。”

胡谄得有理,我老实点头:“哦,这样,明白了。”

柳梦的碑前很快多了些灰,手一抹,指腹灰蒙蒙。我买了很多果脯给她,尤其是糖山楂,满满一牛皮纸袋,放到墓前,多到溢出来。圆滚滚的两颗红果落到刚擦净的石碑阶上,我拿起来吹吹灰,递给玉眉一颗,问她吃不吃。

玉眉不情不愿接过去,扔嘴里嚼两下,酸得龇牙咧嘴。

忍不住腹诽:“她就爱吃这玩意?不怕酸到反胃。”

整条水街就数这家凉果铺的山楂最酸,味最足,只有这家才是柳梦爱吃的。“她只喜欢这种。”

但我吃完一颗,咂摸不出之前初尝糖山楂的味,只觉嘴巴发涩。

玉眉问:“你不觉得酸?”

我摇摇头。“没感觉。”

她不再说话。和我一块坐在旁边,等地平线上的红日渐渐下沉,天变成灰蓝色,到了该下山的时候。我和玉眉的相处还和从前一样,只是话变得很少,一天说不到三句。今天她说了三四句,挺难得,我猜想现在的她稍稍冷静下来,也许勉强能说得通。

前头的人在费劲扒开挡在前面的树枝,手所到之处,是折断后掉落的树枝。可能是为了发泄,也有可能是为后头的人开路。天色渐暗,山脚的路从陡峭到平缓,干枝条踩在脚下咔吱响,我折掉钩住她头顶一缕头发的树枝,借着柔风问:“玉眉,我们要一直这个状态吗?”

她停下来,头也不回。

“叹铃,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怎么过下去?”

说实话,她问得我大脑短暂空白。我其实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就像老婆和孩子掉水里,我应该先救谁一样难抉择。

我委婉说:“我只会拖累你的……”

她厉声打断:“你怎么会是拖累!我拎起你和提小鸡一样轻松。分明是你压根没考虑过我,是你太自私,只想着你自己。”

这让我无言以对。可对现在的我来说,活着何尝不是痛苦,行尸走肉般喘息至今,权当作是我对柳梦的赎罪。

玉眉说到这份上,的确是我没有隐藏好,将这种负面信号传递给她,让她敏感多疑,惴惴不安,每天踩着“江叹铃马上要死了”的钢索过活。

我说。

“玉眉,我想通了。我会陪在你身边,是多久就多久。”

她顿时扭头看我,大眼睛愣愣的,显然没反应过来,满脸不可置信:“你……”

“如果我有半点瞒骗,天打雷劈。”

对面人恼怒得一跺脚:“别发毒誓!”

我忍不住笑:“你现在能信我了吗?”

几个呼吸来回,她慢吞吞朝我走过来,和我肩并肩走着。但似乎没有意料中那么高兴。

过半晌,她说:“你现在的话我不敢全信,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陪我回深圳看表演。”

现在的玉眉,应该是能信我了吧。

我回答她:“当然。”

————

舞狮“抢孤”是这个片区一年一度的表演,形式格外隆重,一为酬神,二慰亡魂。

下午,我们到了玉眉说要举行表演的小村。小村不算大,但有非常浓厚的封建信仰气息。入口五百米处,先有土地公,后有神佛庙,大榕树下挂红丝带,比水街的求神拜佛还要厚重。

所谓“抢孤”,是指在中元节这天搭设数十公尺高的棚架,棚架最顶层放上祭品,人们登高争抢,抢得祭品者可得神鬼庇佑,吃下祭品同理。

它本是这儿中元节特有的庙会活动,但由于早年“抢孤”过程意外频发,不是发生踩踏就是有人坠落致残或死亡。近两年人们更改形式,将“抢孤”交由舞狮团进行,只要摘得顶棚的顺风旗,准备好的祭品会从上方洒下,让每一个目睹这场表演的人得到一整年的祝福和庇佑。

今年的舞狮表演将从村尾到村头,再从村头一路游行至几公里外的城中,抢孤就城中所搭建好的棚架进行。

万人空巷,前方锣鼓击打声富有节律,声浪一声高过一声,由远及近。表演队身穿金红戏服,边走边跳,在两旁行人的簇拥下慢慢来到我们面前。

数十米远,我和最中央的金狮子对上视线。

它由两人撑起,狮子身上的网格纹路是用红衣做底,黄色流苏为点缀,华丽崭新。

一双大眼用金边描,烈日当空,如有神采。摇摆的脑袋虽锣鼓声时高时低,对着人群不时眨眼张嘴摆摆头,活灵活现,仿佛拥有着新生儿初到人世对世界的好奇。

有些小孩手中举着大小不一的风车,坐在父亲肩上,指着狮子兴奋地喊:“大狮子!有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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