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女(125)

手忽然被按住,奶奶蹙眉道:“哪儿来的戒指,交朋友了?”

我谎话张口就来:“玉眉送我的,说给我当嫁妆用。”

奶奶那眉心皱得像团成的纸,一下子对这玩意没了兴趣,甩开我手,没好气地说起我俩:“你们加起来还没十岁小孩大,不懂你们现在女孩子心思,这东西哪能随便送。”

我无心附和着:“就是说啊,想不通她在想什么。”

“我说的是你俩。”

“嗯?哦。”

奶奶看我这像听不懂好赖话的样子,欲言又止,抿起唇纹遍布的嘴,瞧我瞧得心烦,摆手让我呆一边去:“算了,勉强二十出头,不指望你们能开出什么窍,别烦我,我等会还要过去。”

她做了很丰盛的一顿饭,又是鲫鱼汤又是糖醋排骨红烧肉的,考虑到我中午饭还没吃,临走时还整了俩荤素搭配的菜。

我送她到路口搭车,她上车前,一改之前强硬不让我去看弟弟的想法,说:“人多你弟容易生病,再过段时间,等你弟身体稳定了就带你去看看他。”

公交车不等人,奶奶说完话,不知是出于一种内疚还是无心之举,揉两把我脑袋,“回去吧,别送了。”

一天之内体会两次分别,我感觉心神沉闷到疲惫。

这种难受心情一直持续到晚上回来的柳梦躺在床边,而我依偎在她怀里才得到疗愈。

————

生死有命,命运总是以无常的形式存在着。

我这个被奶奶说勉强二十还不开窍的人身上,比起学习爱这一主题,体会生与死似乎要来得更早,更深刻。

柳梦回来不足半月,莫静书沉寂多年的乳腺癌病毒突然如火山爆发般蔓延至全身。

那两天我偶尔会过去医院帮柳梦跑跑腿,买莫静书住院需要的一些用品。也不可避免见到备受病魔折磨的莫静书。仅仅两天,这个原先满头华发,精神矍铄的老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随之而来的是各处器官衰竭。

第三天我过去时,医生已经给她停掉了呼吸机。门口也站了好些人——她的儿女从各地赶来,有的人还在赶来的路上,兴许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只有柳梦是从头到尾都陪在她身边的人,见证她如何一步一步走向生命终点。

病房变得逼仄,我身为外人不好多停留。放下了柳梦让我买的入殓用的寿衣,走到门外走廊边,偶尔能听到里头人讲的话,和断续的啜泣声。

莫静书和那些赶来的儿女交代完后事。最后喊来柳梦,说的最后几句话是:那些厂全权交由她打理,好的留下,坏的扔掉。让她要好好干出一番成就出来,可别再被人看轻了。

浑厚的嗓音成了破碎的抽风箱,白被掩住她皮包骨的身子,一双眼瞪得圆圆的。弥留之际,她依旧拉住柳梦不住嘱托,让她一定要好好干,把自己没能继续完成的事,好好进行下去。

莫静书走得不算太安详,瞪圆的眼和微张的口,似乎还藏着很多要和这个世界说的话。

等我走上前时,恰巧看见柳梦抬手放下她的眼皮,好让她看起来安详些。

五天过去,莫静书的尸体火化,骨灰装进骨灰坛子,安葬在他儿女给她买好的墓园里。

新碑立起,那个宴会上容光焕发的莫静书仿佛还停留在昨日。

穿一身肃穆黑裙的柳梦在绵绵阴雨中打伞,注视这个带有莫静书黑白照的墓碑,对站在一旁的我说:“在莫静书心中,我是得意门生,更是一个干孙女般的存在。曾经她说看我是个好苗子才想把我挖过来当摇钱树,谁知我有心报恩,对她比她那群一年见不到几回的儿女们要好很多。她享受这份恩情的回报,时间久了,她就想,为什么我不能是她的孙女呢?”

那场宴会的目的虽然带了些功利,但出于对柳梦的关照和真情不假。莫静书希望她这个干孙女事业一帆风顺,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这是她对柳梦最大的祝愿。

柳梦注视墓碑的眼眶发红。微凉的手心牵住我,从我这儿汲取温暖。

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珠在伞盖滴答作响,带来寒凉的水汽和窒闷的低气压,又将那石碑洗刷出青灰、黯淡。

柳梦收紧手。

我从其中感受她的不甘和怨恨。

“叹铃,命运真无常。”

“要好人昨日生,今日死。”

————

莫静书去世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还在水街停留的王雪和单凤鸣。准确的说是陈雪将这事告诉了单凤鸣,还说柳梦这会正伤心呢,得陪在她身边好好安抚她。

于是便有我们一出墓园后,就被单凤鸣拦住的情景。

单凤鸣撑着黑伞上前,先是被柳梦那淡漠的神情吓住,憋了好一会,对柳梦说一句不痛不痒的废话,“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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