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后来,我们私下交流的时间多了,也算是交过心的好友。
人间战火纷争乱得可怕,仙界过半的仙人都下界稳固战局,试图辟出新生来。他受不得人间这般混乱,也自请去了。
战事逐渐稳固,我去寻他时,他向我介绍了他的夫人。
他和他夫人相识于战火纷飞下的一小间慈心堂,两碗浊酒,对着皎洁明月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有了长子。
长子健壮,像他,小小的孩童,舞刀弄剑颇有天赋。
我盯着他夫人怀中抱着的刚满两岁的小娃娃,还是开了口。
海上东方有妖兽作乱,神谕有言,恶果自食。
地府原来顶替他职位的阎罗过劳而亡,判官笔三次预示了他要成为下任阎罗。
凶兽闹得实在厉害,我请他肉身入鬼域,稳住大局。
他看了他夫人,还是点了头。
人间磋磨了这么些年,他骨子里为苍生奉献的执拗竟一点没减。
地府的状况不比人界好多少,除却仙族的魂有南斗府司直接收去外,其余的魂魄都要过鬼门走一遭。
各处都是不同程度的怨鬼,有天大的执念,入不了鬼门的,入阴曹诏狱受罚的,各种队伍从入口处排向九幽界口。
遥遥望去,不知尽头。
他回来后,乱象开始好转,各殿秩序制度分明,手下的鬼差是真心信服他,我也是,就好像有他在,万事万物都能有解法。
妖兽威力远不止于此,三界都为之头疼。
看着灾祸连连的天下,他日夜祈求上神为他们指条生路。或许是诚心实意撼动了上神,神谕天书显示,天命阎罗可救苍生。
预示刚出,我二人都不知其意。
天命阎罗一直存在于地府口口相传的传言中,偶尔提起也只是对阎罗敬业的戏称。
就在我们不知所云的次日,他夫人毫无征兆的诞下了一个婴孩,一声啼哭撼动三界阴灵。
我们推算着,试图劝说自己:这胎儿原是龙凤双胎,诞下姜淮后又过了两年才开始孕育。
这荒诞的谎言根本洗不了脑,反倒是叫我们愈发清醒。
地府阴气深重,不适宜生产,他夫人没撑住,血崩了。最后的仙力都注入给了孩子,希望万世昌盛,她能平安健康长大。
大抵是天意弄人,天书预示这婴孩便是天命阎罗,或许为人母的他夫人一早就有所察觉吧。
他给孩子取名晚,意味着晚到。不知是怪她来的迟了,还是怪她来的太迟了。
后来我才从他的笔记里知道,晚,在人间也有日落时候的意思。
日落会有绚丽的晚霞,虽稍纵即逝,可那也预示着第二日会是个晴天。
孩子出生不久,他的长子不幸去了。
那之后他更忙碌,好在小姜淮在术法上天赋极高,生长得也好,小小的孩子保护姜晚不在话下。
更令人意外的,是还只是婴孩的小姜晚,她无时无刻不透露出她天命阎罗的神能。
镇御鬼魂,震慑妖魔……
小小的身体爆发出能撼动九幽乃至人界的波动。
我当然也尝试过抱着她,利用她去对抗洲岷,像神谕里说的那样。
没有下文。
我们曾庆幸过,现在想来,或许是方式不对,因为天命阎罗的传言是真的,神谕也是真的。
天命阎罗可救苍生,如何救?
日子一天天挨过,小姜晚长成了小姑娘,姜道沉为了参透天机不敢耽搁,日日夜夜都在劳碌,带孩子的任务一直都落在姜淮身上。
我路过时也会去瞧几眼,地府里没养过小孩,把小孩养得没一点血色,白得吓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命里注定来受苦的,浑身上下一副病态,瘦得小胳膊还没树干粗。
偶有一次她调皮捣蛋受了伤,胳膊划开条口子,血淋淋地从鬼门口跑到阎罗殿去找姜淮哭。
我和姜道沉都吓坏了,不止是被那久久无法愈合的伤口吓到,还有那拖拽了一地的血线上开出的花骨朵,和踩到血线登时消化了的游鬼的执念怨气……
我们心中有同样一股不好的念头,我望向姜道沉,盯着他看了许久。
她是要死的,生而注定了,要为救天下苍生而死。
虽然历届阎罗鬼帝都因此志而死,虽死后魂散三界,无以转圜再生的余地,可那些都是他们自愿的,心中大志所向,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他们甘愿背起守卫三界苍生的使命。
我们心中明白,她是被选中的,是无法抵抗命运,无法偏离道路的……
姜道沉那夜抱着酒坛和他夫人的牌位和我坐在阎罗殿,枯坐了许久。
阎罗殿是看不到星辰日月的,晨光何时铺撒大地,落日又是何时归沉山谷,霞光与朝日在此处都不复存在,有的只有空洞,黑暗,没有回声的大殿和永不熄灭的寒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