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内部一片混乱,天空裂开一道口子,灰扑扑的云彩被扯成棉絮状,雨水如注。
广播循环播放航班延误的消息。
人群如被困在玻璃房里的蜜蜂,发出乱糟糟的嗡鸣声。
所有要乘机的人员都要再等待至少六小时。
哀叹,焦虑,抱怨的人声充斥耳膜。
沈怀珵身在京城,猛然又听见庄弗槿的名字,胸中生起一股难言的情绪,连带着唇舌都发木发冷。
这样风雨如晦,树木催折的场景,像极山神庙垮塌的那一瞬。
“我……我不知道,等这场雨停,我们就要转机去国外了。”
沈怀珵梦呓般的声音淹没在人群的喧嚣里。这场哄闹的风波似乎朝他而来,蛛网一样扩散,直到把他笼罩其中。
一群人破开人潮,团团围住他。
沈怀珵莹白的面孔在黑衣人浩大的声势里宛若一轮皎月。
庄亦樨踱步而出,神气地抖了抖肩膀,京城是他的主场,自不会像在纽约一般受人欺负。
“江彦不在,”庄亦樨按住身侧徐连的肩膀,继续说,“劝你乖乖和我回去。”
徐连眉头深皱:“庄总……不能动粗。”
风水轮流转,他也能被称为庄总了。
可庄亦樨的脸色仿佛因为这个称呼而不悦,并未露出任何得意。
上前几步擒住沈怀珵的胳膊,压低声音道:“他一直在找你,你就当怜悯他在车头为你粉身碎骨挡住的那一下,见一见他……”
单熵在一旁但笑不语。
态度是放任把他往外推。
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似乎能砸出个个深坑,行道树的枝叶被吹落在伞面上,伞布发出萧瑟的咿呀声响。
庄亦樨拉他出机场时,一辆车刚停稳在路边。
咔嗒一声,车门霎时朝他黑洞洞地敞开,宛若恶魔的眼睛。
沈怀珵早被雨扑湿的脚面骤然停住了。
“他来找你。”
庄亦樨的声音被风吹散,“他就这么等不及。”
庄弗槿的面容锋利地刺破雨帘,苍白极了,像某种被制成标本的生物。
伸出一只手向他而来,在成为被蛛网捕捉的蝴蝶前,沈怀珵又听庄亦樨道:“他的身体还很不好……你别伤他……”
车门合上时,厢内有限的空间就合成了一个密实的茧。
雨声模模糊糊,冷气浸透皮肤后,出现针刺般的感觉,沈怀珵的心跳微不可闻,呼吸也轻轻,像一件被静置的物体。
他的内心却并不如表面般平静。
血管每微弱地搏动一次,汗水浪潮一般浸透衣服。
他听到庄弗槿悉悉索索动了片刻,而后叫他:“小珵。”
声音很沉,像梦中山谷里的回响。
沈怀珵浑身微颤,庄弗槿的一只手已经穿过空气,准备落在他的衣服上。
雨声沉闷,沈怀珵向后一缩。
男人如枯叶般倒在他的身上。
“别动……”男人薄薄的心跳通过颈动脉传递到沈怀珵的皮肤上,连带着他的声音,顺着相连的骨骼蔓延过来,“差点……差一点就错过你了……”
庄弗槿感谢这场大雨阻挡了跨洋班机的起飞。
“纵使把我当做庄理,能否……能否再陪一陪我呢?”
“我知道我寡恩薄情,不能和你思慕的庄理相比,哪怕只因为我肖似的面孔,为我停留一瞬。”
沈怀珵耳道发麻,像被灌入苦极了的药液。
庄弗槿长袖长裤,衣料把皮肤包裹的严实,但露出的一截脖颈上还缠着几圈绷带。
白绫似的,沈怀珵仅仅看了一眼,就被绞得呼吸不畅。
庄弗槿为他抵挡下必死的一撞的场景重新浮现脑海。
生命如骤然被割断的花苞一样坠地。
那人倒在地上像被抛弃了的木偶。
权势和暴戾堆积出来的身躯被毁得支离破碎,血流如注。
沈怀珵闭了闭眼睛,讲:“恩公对我很好,他走后,再也没有人慈悲如他。”
一圈水渍从他的眼尾蔓延,“你也不像他……明明你是他的转世……”
“对不起。”
“不怪你,”一滴泪落在庄弗槿的肩膀,沈怀珵哽道,“或许真如无常所说,恩公魂魄散了。你仅有他的形貌,没有他的神魂。”
车窗反射出沈怀珵哀如泉水般的眼睛,他在经历一场撕裂的剧痛
——承认心中的神祇陨落,从此天上人间,碧落黄泉都再也找不到他的神明。
这比死前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更加遗憾。
唯有出生时与母体剥离的痛楚能与之比拟。
“恩公半仙之体,与我一个草芥般的命格换了,实在不值……”他推开庄弗槿,与他视线相对,“我承认我再也找不到他了。你也不要再以他为筹码纠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