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馆内明亮的光线坦白地映出卢恃的五官,沈怀珵接杯子的时候和男人直勾勾的视线对上,愣了一下,男人越过他的手,把热水放到他身前。
“我猜你又要说谢谢。”卢恃道。
沈怀珵垂眸不语。
不远处的墙上挂了一台电视机,在播放晚间新闻,主持人用一成不变的声音播报天南地北的消息。其他餐桌上,许多人喝得醉醺醺,大着舌头吵嚷。
他们这里是最无聊,最平淡的所在。和世俗红尘格格不入。
卢恃话不多,也很有分寸,头发剃成一层短短的青岔,眼睛明亮,眉峰如刀。
他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粗犷气质,又像剑收于鞘,强势但不给人距离感,在人群里非常惹眼。
菜上齐后,他问沈怀珵:“喝酒吗?”
为了不使气氛更尬尴,沈怀珵点头说:“好啊。”
“酒量好么?”
“很差。”
卢恃笑了笑,朝老板要了两瓶啤酒。
官方的晚间新闻结束,不知道谁调了台,电视机跳到娱乐板块,夸张的八卦声音充斥小店。
沈怀珵急急地喝了半塑料杯啤酒,才有勇气说:“我需要告诉你我的情况……”
卢恃剥虾的动作没停,掀起眼皮看他。
“我结过婚。”
“你才几岁?”
“二十四了……”
“没关系,离了就行。”
卢恃把虾肉放进他的碗里,摘了手套,咕咚咕咚对着玻璃瓶喝下去半瓶酒。
吓得沈怀珵连忙按住他的胳膊。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离了,”沈怀珵战战兢兢地道歉,“对不起,这顿饭我付钱。”
卢恃低头看他压在自己小臂上的,冰凉的左手。
手背上有连片的伤疤,似乎被重物砸过。
“真有意思,没和上一任断干净就又出来找男人,不知道重婚罪吗?”
卢恃眼睛很红,浑身饱满的肌肉明显充·血鼓了起来,沈怀珵害怕地撤回手,口中不停地赔不是。
卢恃可以说出许多更难听的话,比如骂他窝囊懦弱,身有残疾,水性杨花。
可卢恃只坐在他对面,像一座山丘似的。
沈怀珵无地自容,颤抖着拿起外套,去前台结账。
收银员入迷地看着电视,顿了几秒才接过沈怀珵的钞票,仍旧心不在焉,自言自语道:“庄弗槿怎么会自杀呢?”
沈怀珵猛地望向屏幕上的娱乐新闻。
主持人的声调依旧高昂刺耳:“最新消息,据知情人士透露,一小时前在京城市中心发生一起案件,系一独居男子在家中烧炭自杀,谣言称其为庄弗槿,已死亡。本台记者向庄弗槿公司致电求证,得到的回应是当事人正在抢救中,尚未脱离危险。”
收银员给沈怀珵找了零,发现那个男人戴上帽子,推门走了。
“欸,找你的钱没拿。”
卢恃接过那沓纸币,说:“我是他朋友,我给他。”
冷风夹杂冰雪砸在人脸上,沈怀珵的睫毛上很快结出了一层霜。
路边有孩子打雪仗,见他路过,坏心眼地把雪球丢进他领口里。
沈怀珵恍若不觉,他像一个机器一样往家走,没有什么能让他停下脚步。
卢恃追上他的时候,他衣领内的雪全部化了,毛衣湿了一片,而他的嘴唇青白,不断颤抖。
卢恃解下自己的围巾,绕在他的脖子上,沈怀珵撞开他的肩膀,继续往家走。
他急切地想缩进被子里睡一觉。睡着了,就能忘掉刚才听来的新闻。
世界上的另一个角落里,庄弗槿正在死去。
可真死了,又和他有什么相关呢?阴魂不散,沈怀珵气愤地想,那个男人怎么就不能放过他,他都躲到了荒芜的不毛之地,竟还能听闻庄弗槿的消息。
上次,沈怀珵被混混打了,在小诊所处理伤口时,那里的电视上也在放庄弗槿巴黎国际电影节的领奖现场。
他冷冷地听庄弗槿说了段追悔莫及的话,拿起遥控器把台换了。
诊所医生为此还发了顿脾气。
沈怀珵心思颠倒,路过家门口的小巷时,并未注意到一侧藏了人。
一件衣服蒙住了他的头,他被拉到了墙边,好几双手在他身上胡乱摸索着,抽出口袋里的钱包。
沈怀珵听见有道非常年轻的声音呸了一声,骂道:“穷鬼,兜里连五十块都凑不齐。”
沈怀珵一动不动,他辨认出来这群人是从前打过自己的小混混们。他们的目的肯定不止是抢钱。
果然,领头的少年人伸手摸在他的腰上,嘴唇几乎咬上他的耳朵,叫他:“老师,失业的滋味不好受吧,想不想重新教我妹画画?”
沈怀珵偏头朝一侧躲去,又被另外许多双手按了回来。耳道饱受少年气声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