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摊老板回想那人挑菜的动作,慢到不正常,而且右手一直在袖管里缩着,一动不动。
“还真是,”他一拍脑袋,又问,“怎么弄的?”
“怪就怪在这儿,外地来的,没人了解他。你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往大城市跑,我们白城还有门道吸引来新人呢,奇了。”
“那结婚了吗?”
“肯定没呀,谁想不开嫁给个残的。”
年轻男人不知道许多人在背后议论自己,他从菜市场出来,熟练地走进一家超市,老板娘看见他,涂指甲油的手一顿,抬着下巴问:“找到工作了吗?”
男人没出声,老板娘撇了撇嘴:“闷葫芦。”
他每隔一天,就会来这儿的临期货架上买吃的。
老板娘一开始觉得他穷酸,后来某天下午,男人提前来了,没戴口罩,下巴上贴了一块白纱布。
女人看见他冷玉一样的脸,手一抖,指甲油涂到了肉上。
他是被打了,脚步一瘸一拐,腮边遍布青紫指痕。老板娘那次没嫌弃他,跟在他身后嘘寒问暖:“被谁打了?告诉姐,姐给你找场子去。”
当时还在秋天,年轻人穿着不起眼的长袖长裤,也忽然开口叫她:“姐。”
低低的一声,还挺招人心疼。
蒋巧玉听得热血沸腾,撸起袖子,下一秒就要为他出门讨公道了。
可男人下一句说:“我钱被抢了,今天能先赊账吗?”
蒋巧玉气到跺脚,这是男的吗?又穷又不会哄女人开心。
后面相处久了,蒋巧玉发现这个人心如槁木,而且对女人根本不感兴趣。
此刻,男子从架子上挑出一袋发黑的藕,掏出一元现金递给她。
瞧,这人连个智能手机也没有。
但蒋巧玉今天格外热情,把纸币在手里折来折去,又欣赏着自己闪闪发光的红色指甲油,说:“帮姐一个忙,我免你一周的菜钱。”
“不用,我找到工作了。”
“玩具厂是吧,我表弟要去那边当车间主任,他刚从部队里退下来。”
男人疑惑地看着她。
“玩具厂的工作还是我拜托他让你进的,不然按你的手的状况……恐怕很困难。”
男人一周前失业,老板娘建议他去郊外的玩具厂碰碰运气,面试他的人满口黄牙,把他从头打量到脚,他很熟悉那种带着窥探和鄙夷的眼神,所以以为自己不会通过。
可今天旧手机上接到一封短信,通知他明天去玩具厂上班。
原来因为老板娘替他托了关系。
“谢谢。”青年说。
他的声音质感像把玉磬,清清冷冷。
蒋巧玉哼了一声:“知道感激,那说实话,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事?”
临期货架旁边没有别的人,但蒋巧玉又把他往角落里又拉了几步,压低声音说:“我想介绍你和我表弟认识。”
那个退伍兵,青年未来的车间主任。
“要我当面感谢他吗?”
蒋巧玉很多时候,都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脑子不会转弯,异常迟钝。
“我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女的。”
蒋巧玉算白城里最时髦的一批女人,她去南方的大城市呆过几年,见多识广,虽然她高跟鞋大波浪的装束总会被小城里的人说闲话,但她依旧每天对着超市门口涂指甲油,恨不得让每一个过路的知道她与众不同。
像青年这样的人,温吞漂亮,仿佛从前一直被养在玻璃温室里的,蒋巧玉只在大城市见过。
“我……”男人罕见地焦急了,动了动舌头,却没说出一句辩驳的话。
蒋巧玉彻底放下心,她没猜错,这个青年柔善无害,被挑破了秘密,也只会像蜗牛一样害怕地缩回壳子里。
“别担心,我不会乱说的,”蒋巧玉手指掩在红唇上,凑到他耳边悄声道,“我表弟也喜欢男人,要不,你们认识认识?”
“哎呀,成不成的,就当多认识了个朋友,我看你总独来独往的,这样不好。和他见见,以后工作上也有人照应你。”
男人目光下垂,一言不发。
他窝囊的样子让蒋巧玉有些气恼,脑子一转,忽然说:“难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男人慌忙否认,左手手掌在跑棉的棉服上来回揉搓。
“那就好。”蒋巧玉转身回到收银台,在纸条上写上一串电话号码,递给他,“喏,这是我表弟的联系方式,他叫卢恃,你叫什么?”
你叫什么?
这个问题在蒋巧玉舌尖徘徊许久,她一直没有机会问出口。
交换姓名这种最基础的社交,对于青年人来说却无比困难。
他来到白城半年,恨不能将自己活成一缕透明的空气。不主动与任何人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