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忙牵起沈怀珵的手,又爱又小心翼翼,牙关都在颤抖:“你好了?我带你走。”
正午,天色黑沉,闪电下山神塑像的面容忽明忽灭,隐隐露出不祥。
雨势滂沱,若一直如此下去,极有可能发生滑坡。
陆铎辰一心想把沈怀珵快些带离此处。
沈怀珵没防备,被他揽着腰抱起来,双脚离地。
“我不能离开这里,”沈怀珵说,“我靠山神庇佑吊着一口气,跨过门,就真的死掉了。”
他眉心朱砂又通灵似地一闪,与此同时,噗通一声,庄弗槿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跪在地上。
庄弗槿一个平日里这样高而威严的人,竟也会弯下膝盖。他额头中央出现和沈怀珵一样的红色,尘缘线,捆绑着两人,让他们生生纠缠几百岁。
既然沈怀珵不再念了,红线像一段灰尘一般被气流冲散,一点点汇集到山神塑像拈着花朵的手里,那灰白色的土花瞬间苏醒,化为一朵鲜艳的红山茶。
山茶又叫断头花,凋落时无比决绝,整朵坠落土里。
像沈怀珵的幡然醒悟。
沈怀珵愣了一下,眉心的红色消失了。他胸中的浊气也倾泻一空,他拉了一下陆铎辰的衣领,说:“放我下来吧,也可以把我埋在这里。”
成年男子的躯体忽而化作一只一臂长的白狐,垂着毛茸茸的尾巴,萎靡地蜷缩在陆铎辰的怀中。
他眼皮沉重,鼻底闻到一段冷香,才意识到自己被庄弗槿抢夺过去了。
庄弗槿死死地抱着他,这是他的爱人,正在经历垂死之际。
他们相见不相识,他们生生世世轮转,重蹈悲剧覆辙。
再也没有人像沈怀珵一样对他义无反顾,痴傻地追寻他了。
庄弗槿在极度激烈的心绪激荡中,感觉全身的骨肉都被放进绞肉机里绞成了碎片,上穷碧落下黄泉,此后,他再也找不到沈怀珵了吗?
“小狐狸,下雪了,你怎么不躲一躲雪?”
初遇,负箧曳屣的穷书生喂了白狐一点吃食。
“我叫沈怀珵,不是橙子的橙。”
这一世相见,沈怀珵向他这样介绍自己。
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岂珵美之能当?
贯穿几百年的记忆忽而塞入庄弗槿的脑海,沈怀珵取自《离骚》里他最喜欢的一句话。
他怎么入了轮回,就把沈怀珵忘了呢?
第一世,白狐自断一尾,化作沈氏公子嫁给庄理,那位男子名为怀珵。
庄理怀念未活过新婚之夜的妻子,在写与亡妻的书信里,把他的名字隐去,称其沈眠。
期望他能在地下安眠,免受地狱烈火的炙烤。
史书名臣传记里,关于庄理亡妻寥寥几笔,就以沈眠的性命记载。
沈眠,沈怀珵,本就是同一人。
命运捉弄,爱上庄弗槿这种命中孤煞的人是件太痛苦的事了。
“别离开我……求你别离开我……”
庄弗槿第一次把姿态放得如此卑微,他双膝跪地,手里捧着一只孱弱的白狐,弯下的腰像折断的山脊。
沈怀珵双目紧闭,再不愿看他一眼。
山神声音自半空飘荡而来,对庄弗槿道:“你尘缘线断,命中凶煞已解,再转世投胎,能得偿所愿,顺心遂意。”
“我要和沈怀珵再续前缘。”
白狐的身体一颤,最终彻底软绵下来,连尾巴尖都不摆动了。
“他死了,魄散魂飞,”山神说,“不会来人间了。”
雨也止歇,云开雾散,天空露出纯净的蔚蓝色。
万物安然无恙,世间无声无息地散去了一缕孤魂。
山茶花失色,重新变回粗糙的土胚模样,神像再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庄弗槿双目赤红,把尸身抱进怀里,痛苦地弓起身子躺在地上。
他的悲伤来得太晚太多,像潮水迅速冲垮了堤坝,溢出的情绪疼得他几乎昏厥。
陆铎辰一脚踹在他的背上,庄弗槿在地上滚了几圈,白狐的身体被陆铎辰抢了过去。
“你不配抱着他。”陆铎辰说。
“还给我。”庄弗槿一拳毁在他的脸上。
两人在寺庙里大打出手,腐朽的柱子支撑的房顶晃了晃,漏下来几缕浑浊的泥沙。
没人注意岌岌可危的建筑物。
沽钓山下,陈雾被警戒线拦着,不许入内。
他与消防员辩解:“雨都停了,为什么不许我上山?我有朋友他们在山上,大半日了还没有下来。”
“封山了,气象台发布了山洪预警,从现在起谁都不能上去。”
“我朋友们怎么办?山神庙里……”
“他们听到警报声,会自行下山的。”
“如果没听到呢?”陈雾心里想。
陈雾开始后悔,他之前答应过陆铎辰放沈怀珵走,所以睁只眼闭只眼,沈怀珵要去山神庙,他没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