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朝着转轮王拜了拜,俯身投往镜中去了。
接下来是她的父皇。下一世,她父皇不再投胎为皇家勋贵,而是投去了民间。水镜中之内,他本是平民家的孩子,因缘巧合结识了隐居山中的诗人。诗人看他有天分,便带了他云游四方去了。他在世六十八年,留下数首传奇诗作,过得十分潇洒。
轮到樱容了。
景应愿看见她的那一瞬,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樱容身形单薄,还是个小少年,浑身上下却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她摇摇晃晃走至镜前,抬眸看去。镜中的樱容如同前世一般,还是投去了帝王家中,是年纪最小的帝姬。
与母后投去的国家不同,她所在的那国观念陈腐,从未有过扶持女子为帝的历史。樱容这一世过得堪称惊险坎坷,她一路弑父弑兄,躲过许多暗害,最终还是坐上了那把金龙椅。
从此之后,以她开先河,扭转了世人的刻板印象与腐旧朝规,有了女官女吏女学生,她临终前将皇位传给了从学堂中提拔来的养女,在死前分出一缕魂魄直冲青霄,变成一只金龙飞走了。
殿上一片哗然。景樱容不卑不亢地冲转轮王拱拱手,转身平静地走入镜中。
看过这些,景应愿心间释然了些许。
她逆着人流往外走去,不知不觉中,竟然一路走到了忘川河边。此处鲜少有亡魂在此,闪着粼粼蓝光的河面上只倒映出一位白衣女子的身影。
景应愿见她一人在此,冥冥中有些感应,便动身朝她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们都去等着投胎轮回了,你怎么在此不动?”
蹲在忘川河边的那女子并没有抬头。她浑身血渍淋淋,长发披散,景应愿总觉得她白衣之下缺失了什么东西,有些空空的。听见有人走来,那女子似乎有些没有回过神来,迟缓道:“我在这里等人。”
“等人?”景应愿好奇,索性与她蹲在了一起,“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那人缓缓道:“我已记不清了。”
“为何要等那人?是你的友人,亲人,还是恋人?”
“都不是,”她道,“我不认识她,却欠了她一样东西。我要在此处等着,等有朝一日还回去。”
河水莹莹,照亮了她们的脸。河边不断有亡灵徘徊着,结成队往轮回殿去,只有河边这一处冷冷清清,如同那女子的身影,无端透出几分凄凉。
景应愿猜测道:“说不定那人已经投胎转世了,只是没让你知道。莫要在此处等下去了,快些去轮回吧。”
河边蹲着的人摇摇头,声音空灵:“不会的。那个人缺失了一魂一魄,缺失魂魄是无法转世投胎的,只能如我一般日日夜夜守在黄泉之下。等我见到了她,我便将我的魂魄分给她,将东西还给她,她便能重新投胎转世了。”
景应愿问道:“那你呢?”
她继续摇头。似乎是在此待得太久,又或许是缺了魂魄,她的反应总是有些迟钝。
她郑重道:“这都是我欠她的。”
说罢,她低着头,继续等在忘川河边,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景应愿无奈,再度看了她一眼,抽身走开,往她所说的酆都城去了。待她走远后,原本蹲在河边的女子抬头朝着她的背影眺望,恍恍惚惚地站起身。
她跌跌撞撞跟了几步,却无法离开忘川河的范围。看着景应愿远去的背影,那女子空洞的双眼猝然睁大,流出两行血泪。
*
酆都城中要比外头热闹许多。景应愿捏着通行符往里走去,只听周遭一阵喧哗,有鬼魂低声道:“这笼内关押着的,可是那个永世不得超生的魔君?”
“可不是吗?先年那场劫难害得凡间生灵涂炭,丢了千千万凡人与修士的性命,这样的业力全积压在那魔君一人身上……”
“要我说也是活该,”身旁走着的亡魂狠狠啐了一口,“死了那样多人,不知这孽债要还到什么时候!”
景应愿有些好奇,往亡魂聚集的地方看去,可惜此处被这些亡魂挤得密不透风,她无法看见他们所说的魔君到底是谁。自己前世并没有这段记忆,想必他们说的所谓魔君,生灵涂炭,都是在自己死后发生的事情了。
她被他们挤来挤去,不由得往外退去,行走间,脚下却忽然踩到了一样东西。
景应愿蹲下身,从鞋底抽出了只不知是哪个早夭孩童扔下的玩具。
那是一只草编的蛐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