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应愿不通天机卜算,听得有些云里雾里,还是拾级跟了上去:“谢师祖,我们是要将这些堕仙都统统杀光吗?”
谢灵师碎碎念着卜来的讯息,左耳进右耳出,直到身后一柄血红大刀替她斩断了身前一片堕仙的肢体,方才如梦初醒:“沈菡之的门生都随她一样的性子么?你方才说到哪儿……杀光,我试过,但并不成功。那次耗费数百年杀得七七八八了,结果仙界那帮不做人的又释了一批有罪的堕仙进来,把我当扫地僧用。谁还能记得我当年是风采卓然的天机门生?成天打打杀杀的,把我的星棋都弄损了。”
景应愿又被劫雷劈中一道,谢灵师看着劫雷不为所动,也没有要帮她拦的意思。
景应愿吐出一口血,好心道:“明鸢宫主记得。”
听见这个名字,谢灵师顿时闭上嘴不说话了。她脸色变幻,在景应愿面前从有些神经质的仙人重新变回了千年前仙风道骨的天机门大师姐谢灵师。
二人沉默着登梯,半晌后,谢灵师回眸扫了她一眼:“我们只有唯一一个出去的方法,且这件事不能我去做。”
景应愿隐约有些参透她话中的意思:“你是需要我在这里彻底入定飞升?”
谢灵师见她猜中,也不意外,她嗯了一声,带着景应愿继续往上走去。此后一路上除却谢灵师时常的喃喃自语外,二人都不再说话。她们走了几日,直到第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阶时,谢灵师忽然停住了脚步。
在她们身前,天阶依旧望不到尽头地延伸出去,堕仙依旧源源不断地下落。但谢灵师不走了,她丢出几枚棋子,黑白混杂,沉甸甸地落在地上,顿时织成了一座燃烧着熊熊灵火的巨大星盘。
这座星盘简直与在凡间的夏夜仰头望天时看见的那些星星一致,以至于景应愿开始怀疑天上星斗是否只是仙人们信手扣落的棋盘。
“就在此处了,”谢灵师睨了眼劈在景应愿身上的巨大劫雷,“你缺失一魂一魄,渡劫时道心更乱。先前我说你身上的生门与你师姐身上的死门其实没多少差别,并非我故意恫吓——
“你身上的仙骨是唯一能挣出天阶的关键,但前提是你能过得了天道那关。身怀仙骨者纵然世间万里挑一,可其中真正能成仙的亦是万里挑一,你如若真能做得了那个唯一,又身负天道青眼,仙界是必须要为你打开门的。”
景应愿静静听着,她需要很仔细才能听清谢灵师说的每一句话,先前落下的那数千道劫雷把她耳朵劈坏了。
“你师姐为天下死的劫数已经过了,她死过一回,而今轮到为天下生这一轮了。”
景应愿不曾知晓这件事,蓦然抬首:“为何已经过了?”
谢灵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有说话。身前有星盘顶着,她终于能坐下来歇口气,抬手施诀将身上的污浊清走,终于露出本来那张如星般耀眼张扬的脸来。
她玩着手上剩余的黑子白字,将其混作一团,温声道:“你说呢?这整件事情的因果,你与你师姐,还有第三个人,应当比我更清楚。”
景应愿恍然看着她,久久不语。
谢灵师没有给她追问的时间,懒散地往阶上一靠:“若你不想正面与天道对上,还有个办法,那就是与我一起永生永世被困在天阶上,直到赌对下一个身怀仙骨的人来救我们为止。”
景应愿当然不肯。她不再犹豫,立刻盘膝坐下,开始放空灵脉等待劫雷贯彻。
她魂魄不全,承受的痛楚比常人更可怖。景应愿听着身前谢灵师哼着歌敲手中的星棋,一声一声扣人心弦。在没有规律的敲击声中,她几乎瞬间便堕入了拉扯着她,想让她彻底沦陷的黑暗里。
*
在睁眼的瞬间,她又回到了那座曾经见过,于一瞬中困滞她整整十年的赤红小境。
景应愿起身,与她形影不离的本命刀楚狂已经不在身上,抬眼望去,赤红蠕动着的小境四方都长满了黄色的眼睛,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仰头望去,在赤红小境的最顶端,那道眼神如约而来。
她身上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甚至不再耳鸣,只是神智有些模糊,总觉得在此处耽搁得太久,她便会堕落得更深。天道并没有给她太久喘息的机会,祂高悬于顶,声如洪钟,质问道:“为何修仙?”
这道声音在赤红小境中不断回旋,声浪打在景应愿的身上,她眼前一黑,感觉将心肝脾肺都要吐出来了。无数双眼睛眨巴着看她,充当天道的回音:“为何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