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姒衣将所有人的神情看过一遍,灵窍悄然松动。
修真不光是修自己的能为,要修的还有本性。有人口口声声大道正义,看似清心寡欲,却不敢看那尚在泥泞中浸泡着的凡尘。
往昔不乏有以杀证道或以忘情证道而飞升的先辈。这些人之所以飞升,不是因为将自己彻底与凡人割席,草芥人命或断情绝爱,而是恰恰将自己融入了凡尘之中,首先全然接纳自己首先身为“人”的身份,方能得道成仙。
柳姒衣一掀衣袍,开始打坐。漫天劫云虬结,在滚滚而来的雷光中,她看见自己的师姐与师妹牢牢挡在自己身前——
她这回真的悟了。
而景应愿看着骤然骚乱起来的诸位大能,微微一笑。
她手中长刀既出,便没有再收入鞘的道理!
刀光如关山明月般映亮天际,在她飞身攻出的那瞬间,景应愿知晓,在这样的时刻,自己绝不会是孤身一人。
果不其然,她听见身侧谢辞昭对着魔军一声令下,在熟悉的草叶香气靠近的同时,数道灵光也自地面怒斩而出!这瞬间,她恍然回到了鼎夏游学时的坠心崖边,道道功法掠影掠出,景应愿认出是凌花殿的琉璃飞花,是玉京剑门的剑气金龙,逍遥小楼的灵蛇……
还有足以割裂体修血肉肌肤的六角雪花。
瓢泼大雪卷下,沈菡之远望着她们的身影,默默攥紧了袖中一支朱笔。
被法阵禁锢数日,她修为有损。此时见她们连同魔军压制了上去,便扭头望向看天看地就是不愿出手的洛霓妃,面露鄙夷:“你不是我最好的姐妹么,怎么,现在不认了?”
王观极上去助阵了,剩下白剑薇还在她身后。洛霓妃知晓这个小的修为不如人,便没让她贸然跟着过去。此时听沈菡之冷不丁发问,似要为难,于是满脸笑容转过身去:“怎么可能,我这不是在寸步不离护着你吗?”
“少来,”灵光与雷光崩裂在沈菡之身前,她捏了座结界将自己与姒衣护在中间,瞥了眼洛霓妃,“你去后殿找崇霭,别让他跑了。”
洛霓妃不想接这差事。崇霭这人她也了解,总感觉相处起来不太对劲。她与崇霭的修为都在渡劫中期,若真打起来,指不定谁压过谁。
于是她打哈哈:“哎呀,你们学宫内部的事情让我知道不太好吧……”
“做我姐妹和吃我一刀,你二选一。”
洛霓妃生怕白剑薇留在此处被误伤,扯上她就跑:“我保证崇霭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她刚御剑飞起,便察觉到身后有人同样御剑追来。
洛霓妃回首,看见一袭明丽的红衣,还有一张神情稍显木然的脸。
洛霓妃与白剑薇神色一滞,只见身后追来的崇离垢眸中带上几分坚定,一字一顿道:“我也去。”
*
偏殿设下了严密的结界,隔绝了外处的劫雷与灵力碰撞声。崇霭独自坐在殿中,在极致的寂静中,他垂首望向掌心一块深黑色的芥子境,将一缕神识投射了进去。
再度睁眼时,这缕神识已经到了一处奇异的水牢洞穴之中。
崇霭缓缓走下阶梯,此处只有两支烛火正幽幽地燃烧着,没过小腿的刺骨冰水令他镇静下来,他在此处又找回了掌管生杀大权的快意,行走中嘴角不知不觉地噙上了一丝冷笑。
此处不算太大,昏暗的水牢中,有两支数米高的柱子屹立在水牢两边,水中是闪闪发光的缚仙链。他踩着锁链一路前行,直到洞穴最深处的一处暗角,崇霭忽然驻足,望向水中蹲着的那个人:“我来看你了。”
听见这话,蹲着的人并没有回应。
他没来由地感到心烦,却似乎顾忌着什么,没有对她动手。崇霭蹙了蹙眉,再度放缓语气,微微笑道:“这么多年了,还在生我的气么,寺青?”
那人的长发披散,连衣上都生了苔藓。那些如墨般的长发随着崇霭的动作也在水中晃动,撩动着他的腿,仿佛躲在暗处索命的怨鬼。
崇霭知道她不会说话,兴许是被关在此处二百年,心智早就被磨灭了,故而人也变得痴傻。此处挥发不出灵力,李寺青求天不应问地无门,若不是下了限制让她无法自缢,恐怕她早就悄无声息地死在此处了。
他看着道侣早已没了昔年天之骄子的模样,褪去了那些光环,变得憔悴不堪,看起来简直比普通凡人还要低劣,心里说不出的惬意。他并不急着走,而是饶有兴趣道:“离垢消失了。”
他细细地观察李寺青的反应,见她真的一动不动,便自顾自说了下去:“外头太乱了,我得早些将她找回来……寺青,你是她的娘亲,你肯定舍不得看着她去死,对不对?当年是你说的啊,我们女儿一定是修真界最出色的英才,配得上最好的东西,我如今为她找了段仙骨来配,你怎么看起来却不如当年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