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归萝拼命控制自己的眼睛不要乱眨,身旁簇拥着她的家中女使无一不是将手按在剑上等她发命。她看了眼沈菡之,再看了眼苍白憔悴的玉自怜,咬牙继续道:“拿出证据,再谈处置沈仙尊的事宜。”
如今越琴山庄对外的交际走动全交予了宁归萝,琴心天姥称是如今要亲力教养余下孙女,实则是主动半退位,将宁归萝推出去露脸。
她不算聪明,这些日子吃过不少亏,背过人时也流过不少泪。但路还长,她年岁还小,更何况背靠着这样不容小觑的家族。如今宁归萝的态度便是越琴山庄的态度,虽然有人暗地里笑她愚笨啐她装腔拿势,天平却无声间又往沈菡之那处歪了半分。
满堂算计间,她迈出去的这一步虽微小,竟然也称得上赤诚。
雪折竹提剑跨过人头,昆仑避世太久,众人不知如今她究竟是何等修为何等情况,不敢贸然拦她。于是方才还拥挤不堪的人群立刻辟出一条道路来,她目不斜视,顺着这条主动让出的路径直走至沈菡之面前。
她提剑睥睨,冷声道:“打开结界,放她出来。”
见无人应声,雪折竹随手将手中的冰剑掷了出去,连着一起掷出去的还有昆仑开山的令牌。
那两样东西跌落在尘土中,雪折竹看也不看:“我将本命剑与昆仑令押在此处,但换一日沈菡之自由。”
人群中无人动弹,白剑薇本想蹲下身替她将东西捡起来,却被她师尊洛霓妃黑着脸拽了一把,只好止住动作。宁归萝趁机飞快将剑与昆仑令都捡在手里,硬生生顶住了周围一圈前辈想将她生吞活剥了的目光,小声道:“我……我觉得可行。”
“我先年见过明鸢,也算是她与谢灵师的朋友,”雪折竹道,“不放她出来也行,放我进去。我只需要一日,你们问不出的事情,换我去问。”
僵持许久之后,沈菡之殿上的结界开了。
“只有一日,”一阵议论之后,有人道,“一日之后,若无结果,即便是昆仑,我们也不会再留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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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菡之平静地注视背着光走入殿中的雪折竹,语气却带上几分不易察觉的波动:“千重还好吗?”
“下山之前,我亲手将她封印在冰棺内了,”雪折竹神色不变,飞速道,“沈菡之,我是受了我女儿所托,此时才会出现在此处。”
沈菡之垂下眼睛,一诺一命,她知道千重的嘱托有多沉重。
她任由雪折竹走至自己面前。白发碧眸的神女微微倾身,几乎以审视的姿态凝视着她:“我知道明鸢没死,她去哪了?”
刹那间,看不见的结界覆盖在她二人上空。雪折竹直起身:“无需防备我。我与明鸢谢灵师在昆仑手谈时,你还不知在何处接你们的灵赏令赚零花钱买零嘴吃。”
借着结界的掩护,沈菡之从怀间摸出一只小小的,玉色的棋子。
她将棋子往二人中间一放,轻声说:“前辈看了,自然便知晓了。”
玉色棋子在石桌上静静闪着莹润的光泽。这是一叶小小的芥子境,雪折竹扫了沈菡之一眼,将灵力汇聚于棋上,赫然与境内那人恰好回首望来的眼眸对视上了——
“师姐,这张星盘上的年命落在贪狼……师姐?”
明鸢骤然抬起头。
她偏过头微微笑了一下,沾墨在盘上画了个圈。
“小苔,你不是学得很好了吗?”面容仍稚秀青涩,显然还是个小少年的明鸢提笔笑道,“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给你的了……你说谢师姐去出灵赏令了,她为何去了那么久,为何还不回来?等她回来,我们一起出去买点心吃。”
她身量矮了,眉间的愁绪也不见了,真如同明快的日子里,长空飘飘摇摇放着的那只纸鸢。
“近来怎么也不见灼璎和自怜了?”她道,“她们一贯喜欢往我这跑,如今怎么不来了?”
故苔一下子紧张起来。明鸢的问题太多,她招架不住,唯恐露馅,只好含糊道:“她们功课好忙的,许是没空。”
“灼璎外放些,自怜内敛。那孩子看起来冷冷淡淡,其实也是个心软的好孩子——有灼璎带着她,她说不定很快能融入学宫了。”
似乎想到什么,明鸢笑容更甚:“其实自怜她先前偷偷来找过我与谢师姐一回,来卜算她与灼璎的命盘,明明害羞得说不出话来,却还想知道她们俩究竟何时结契才能撞上正缘的流年……”
故苔想起昔日那个爱笑爱穿红衣的小少年,忽然不说话了。
她的尸骨已比冰冷千年,此时师姐提起,面容却鲜活得仿若昨日还曾相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