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应愿怔怔看着魔主凝重的脸,一瞬间,无数细碎的碎片在此刻重叠起来。为何她分明是重活一世, 身上仍有弥散不去的死气, 为何独独她一人可蹒跚下往黄泉路, 为何她……
在电光火石的那一刹那, 她忽然想起忘川河边那位踽踽独行, 徘徊不去的白衣女子——
“我在此处等人。”
“她缺失了一魂一魄,是无法转世投胎的。”
她如遭雷击,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既然被困滞之人无法转世投胎,那么如今的自己, 究竟是重来第一次的景应愿,还是在故国沦陷那个黄昏第无数次醒来的景应愿?
谛颐见她面色陡然惨白, 连忙握紧了她的手:“不要着急。”
景应愿勉强冷静了下来, 转头却见谢辞昭的神色比她还要骇然。她素来缓慢的语速头一次带上几分急切:“娘亲,魂魄怎么会丢失?”
谛颐摇头:“我也是先前古卷中读到过,真正魂魄离体仍能活至如今的人,你还是我见过的头一个。”
“古卷?”景应愿道,“古卷中可有如我一样的事例?”
谛颐略略思忖了一阵:“传言人族八千年前曾有大巫将死, 信众集天下愿力为其逆天改命,巫虽然魂魄离体却得以延生。只是这愿力不是谁都能担得了的,当时布阵许愿的信众相当于贡献给天道的祭品,当下全都暴毙而亡了。”
“天下愿力……”
她将这四个字认真咀嚼了一遍, 没有丝毫头绪。
谛颐活了几千年,魔域相比于凡间, 存有更多古怪的秘籍与不到必要时不得碰触的邪门术法。见景应愿神色迟疑,谛颐又道:“想要找回魂魄, 你得先找回记忆。你丢了一魂一魄,不可能全然记得所有的事情。”
“那么,记忆又该如何找回呢?”
然而纵使是稳坐魔域王座千年的谛颐也无法确切回答这个问题。
“有时记忆就像是封闭的茧,”她脸上神色仍是上位者习惯性的冰冷,语气却柔和几分,“当你找到那根藏起来的丝,就可沿着它剖出底层的真理了。”
谛颐的手闲闲地梳着景应愿垂下来的长发,安抚地拍了拍这只小幼崽的头。她将此事替景应愿记在心上,见一左一右两只幼崽睁着眼睛不安地看着自己,她轻轻失笑,一直冷漠着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些许轻松。
“我唤魔使她们进来,”谛颐道,“待问完毗伽门来的那几个人族,我们今夜便好好庆祝一场。”
景应愿想到案板上滚动的魔虫,面色又重新变得古怪起来。她与大师姐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果然在大师姐的脸上也看到了一样的神情。
几位魔使已经带着四五位身着白衣的少年入殿,几人相貌各不相同,多是约莫二八年华的女孩,一样的是脸上未褪的惊惧与麻木。尤其是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个被称作圣女的,整个人宛若行尸走肉,只剩一具轻飘飘的空壳。
第一魔使是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白狐妖,心思也活泛。她见魔主的视线停驻在那几个人族女孩身上,便上前解释道:“禀告主上,在下已经打探清楚了。毗伽门好养雌性幼崽,只因其觉得雌性受天道庇佑,可孕育生命,故而豢养这些幼崽来修炼邪术,为自己提供灵力,增长修为。”
谛颐听后并未说什么,只是抬眸望向站在中央的白衣圣女:“你上前来。”
那孩子乖顺地上前走去,眼神空洞,像纸扎人一样站在她面前,不哭不笑也不说话。谛颐定定地看了她一瞬,忽然问道:“你的家人呢?”
白衣圣女轻轻摇了摇头。
“你孤身在此,身边没有姐妹吗?”
听见姐妹这两个字,小圣女眸中忽然划过一丝异样。她头一次对旁人的话产生反应,小声道:“我找不到姐姐。他们说她去当神仙了。”
四海十三州最后一个飞升的人是谢灵师。谢灵师少说也飞升了一千年,她飞升时,这小圣女的祖宗恐怕还没有出生。
于是听过这话,谢辞昭道:“他们骗了你。”
然而白衣圣女却蓦然抬起头,眼底染上一丝狰狞:“他们不会骗我!我的姐姐是方圆百里最聪慧的人,被早早选入门中做了圣女,他们都说我娘好福气,还给我娘献了好多束雪莲花……”
魔主看着她面具之下骤然崩溃的脸,平静道:“后来呢,你为什么找不到她了?”
她脸上的狰狞戛然而止,碎成一片片的茫然。
“……我不知道,”白衣圣女道,“姐姐一直不回家,我来门里找她,可他们都说我姐姐已经变成神仙了,山脚下的雪莲就是她的化身。他们让我也入门做圣女,这样我就能和姐姐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