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司羡檀冷如寒霜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司羡檀冷声道,“你究竟是谁?”
景应愿敛眉不答,心中升起一丝疑惑——前有谢辞昭说自己身怀死气,为何如今已然压制住了,司羡檀却仍说自己不是人族?
这其中一定哪里有问题。
雾气弥散,司羡檀在其中仿佛终于游入海中的鱼,行动愈发灵敏。旁人被这雾气掩盖,修为差些的根本看不见她们的身形。身处雾中,景应愿只觉得视野略微受限,而司羡檀的神色终于也沉了下去。
她微微抬手,血雾竟然凭空凝作了一把巨剑。
看着景应愿那张平静如常的脸,司羡檀下了最后一丝决断。她捏诀挥指,那柄悬挂于她们头顶的血色巨剑以冲破万军之势向景应愿杀去!
这已无关刀剑之法,无关机关秘窍,只是单纯力与力的厮杀与对抗!
景应愿攥紧刀身,瞳光被血色与血色映亮。
她汇尽浑身灵力,一如重生醒来于金阙宫廷的那一日,仅一人,仅一刀,背靠轰然倒塌的断壁残垣,一刀斩下!
这一次,自己身后已经没有需要保护的人了。景应愿维持着持刀的动作,看着那柄长剑在自己面前发出如青瓷被磕碎的一声悲鸣——
而后,在风中散作数万片微微透明的血色梅花,随着春光逝去了。
所以,这一次,这一刀,只是为了她自己而斩落!
万万朵碎片残花落下。景应愿拄着刀勉力站在原地,方才力与力相撞迸出的气浪也将她重伤。
血迹糊住了她的眼睛,景应愿透过眼前的一片猩红向对面望去。纵剑的司羡檀比她伤得更重,此时已经无法起身,被灵力反噬至昏迷过去。
她抬眸望天。天空已然被血雾与碎片染成赤红的颜色,明明战胜了仇敌,可景应愿心中却觉得一片虚无——
她只是战胜了前世那柄加害自己的剑,而真正纵剑的鬼却仍未浮出水面。
时至今日,景应愿心中已然有了三分隐隐的猜测。她抬眸望向仙尊那边的观台,莲花坛上的结界破开,她看见师尊欣慰含笑的脸,还有大师姐看向她身上伤势时难掩心碎的神情,只是冲着她们勉力笑了笑,示意自己这边无事。
接下来还有下一场……
然而莲花坛外雷鸣般的喝彩叫好声与掌声淹没了她。
赤色霞光之下,她茫然地四顾,却发现周遭的莲花坛上人数寥寥,加上自己甚至不满十人。景应愿垂眸望向自己的手心,中间的字样写着拾,忽然一阵灼烧般的痛楚,她再看时,掌心中的字已经消失了。
她听清无数人此刻正高呼呐喊着她的名字,离她不远处的莲坛之上,柳姒衣正奋力朝她挥手,平日精明的脸上一片兴奋的傻气。二师姐的声音淹没在如浪般的欢呼声中,景应愿还没来得及弄清她在对自己说什么,便感知脚下一震——
她此时踩着的这张莲坛极速上升,刹那间冲破云霄!
是我赢了么?猎猎风声中,方才还高远的赤霞离她愈发近了,原本几乎齐平的其余莲坛已经缩成了小小的影子。片刻之后,风声停了,有一片柔软的云停驻在她脚下。
她试探性地伸手触摸,却见云朵往上凭空多变出了一朵。
如此来回几次,这赤金色的云霞竟然变成了一段无限向上延伸的阶梯。景应愿踩着云梯继续往上走去,她已经彻底看不见底下的光景,凡世变得如同一粒小小的尘埃,她亦在这云中轻如鸿毛,仿佛随时都会驾云而去。
往日飞升的仙人们都是如何心境呢?景应愿不知前人所感,如今在云与云的夹层中只觉得自己渺小如沧海一粟。没有大喜大悲,有的只有一片平静的哀意。
九十九阶阶梯过,她独立云间,任由长风卷过黑如鸦羽的衣衫。
就在此时,景应愿眼前凭空浮现一只小小的布袋。袋口敞开着,她伸手探进去,忽然觉得有汩汩清泉流过指尖,而水流中,有一只虚无的手握住了她小心翼翼的手指——
只眨眼功夫,身边景色悄然改换。
眼前是一片广阔幽静的湖水,景应愿从依傍着湖岸的大片菖蒲花中起身,看见冰蓝色湖面在夕阳下折射出如金子般的碎光。她循着本能往湖水边去,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景应愿回首。就在夕光落下的方向,有个身穿玉色衣衫的人正温和地看着她。
那人的衣衫似乎已经穿了很久很久,是身非常华丽繁复,仿若祭神时身穿的服制。不过打理得很好,如若不细看,看不出这是旧衫。景应愿敏锐地察觉到她满身杀戮之气,神情却意外地平和,身上也没有邪意,比起儒雅的仙子,更像是征战沙场已久的战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