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败似乎已成定局了。
就在观台上众修士议论之时,仙尊观台之上却有人咦了一声,扭头朝着沈菡之的方向道:“沈仙尊,应愿这刀法好眼生,可是她后来学的?”
沈菡之摇摇头。
她近来不曾给过应愿刀法或秘籍,当初宫主给的那部拨雪寻春已够钻研好一阵子。这孩子入门其实并不久,修为却涨得飞快。她担忧她学得太杂糅会分神,便打算待到应愿元婴再寻几本合适的给她。
既然自己没有给,教导过小牡丹的其余那几位都不是刀修,手头恐怕一时半会找不出合适的刀法——
沈菡之陡然扭过头,盯着背后的首席谢辞昭,逼供道:“是不是你给应愿的?”
谢辞昭有些无辜。若说衣裳或宝石她倒给过,刀法是真的没有。她忽然想起当时小师妹初初用拨雪寻春时续上的最后一招剑法,心间思绪闪过,低声道:“或许是小师妹自行谱写的呢?”
自行谱写?沈菡之还未表态,便有其余人笑出了声。那人心直口快道:“小孩,刀法不是这么好写的,即便你与你师妹都是千万里挑一的资质,可功法需累世的积累与实战方能谱出。若她真写出来并用上了,那也九成是部不趁手不好用的刀法……你看,她这刀法比之崇长老之女所用的剑法,着实差了好些意思。”
真是如此么。谢辞昭看着貌似节节败落的小师妹,心中却十分安定。她见过应愿当场谱换剑法的模样,那式衔接在刀法末式之后骤然杀出,意象宏大的剑法朝玉京也并非虎头蛇尾之作。
就在多数人议论纷纷唱衰景应愿,台上刀光剑影相撞的某一瞬,谢辞昭始终望着莲坛的眼瞳猝然睁大——
是磅礴璀璨的星光。
莲坛之上,景应愿手中长刀骤然燃亮。崇离垢再度杀来的剑气撼动她的衣袂,吹散她束发的锦带,在天与地之间,仿佛只剩一片茫茫净白,与渺小至极的一人一刀!
景应愿身着黑衣,长发散乱,在这如凡人想象中仙界的纯净色泽中,她似乎才是那个干涉秩序的邪物。白色固然好,可哪怕深居于雪山中的仙人,定然也不敢直视这空茫而耀眼的颜色太久——
观台之上已有修为差些,被师尊长老们带来观摩的新人修士双目刺痛不已。铺天盖地的白吞噬了莲坛另一端的景应愿,正当众人以为战局已定之时,忽然这如雪般的白色被撕裂一角,露出如绒布般的黑。
是景应愿。
是她手中的楚狂。一刀撕裂白日,一刀挑换长夜!
刀光如星彗,擦破如雪剑芒,熄灭纯白无垢笼罩而来的灵力,在空中如雨般朝着崇离垢的方向疾落而下!
广阔天地之中,人如泥砾,自女娲的手下跌跌撞撞爬出来探索山川大河。死者零落成一茬茬护花泥,生者永恒地朝着长生的秘密蛇行爬去,陨落的尸体垒作高楼,待后人踏着前人尸身而上,用手去摘那成仙永生的星辰。
既然人人攀得,那么摘下天上星辰的人,为何不可是我?
今朝绝胜无人共,卧看星河尽意明。*
在这莲坛之上骤然射出的数道璀璨星光映亮了景应愿沉静的双眸。她衣袂飘飘,任由长发狂乱地散在空中,虽神情淡然,可手中刀意却不改,依旧是如故的疏狂。
哪怕这星辰无人能与我同看,只我独身,也要将这璀璨星汉揽入怀中,赏至无景可赏!
在众人惊叹震撼的语声中,那化作刀风的星辰灵光砸入崇离垢怀里。她被突如其来的光照得眼眶一热,拄着剑跪倒下来,吐出一口血。
血与泪混合着砸在地上,方才那空茫的白色被星辰撕破,星星或许并非都是纯净的颜色,可却比白雪更加明亮。自己追寻数年的道究竟是什么,又是怎样的道将她架空于此,将她与凡世隔绝,手中只能握剑,甚至连流血落泪的权利都失去了?
……她不想握剑,她想念昔年母亲牵着自己的,温暖有力的手。
剑鞘是冰冷的,永远都是。如同父亲看似温柔实则无情的注视一般。
她又吐出一口血,在崇霭惊怒的目光中,将那柄禁锢她百余年人生的辟尘剑丢开三尺。
在坠入心魔的前一刻,崇离垢半阖着的眼睛看见天空惊雷滚滚。血弄脏她的白衣,她毫无所觉,只是将眸光投向了开始原地打坐的景应愿。
这雷劫不是冲自己而来的,是冲着景应愿而来。算算她如今修为,也该有元婴了。
崇离垢微微一笑。眼前景应愿的身形与心魔中那人百受折磨的模样再度重叠……她心中有愧,她心中有愧!可究竟是在愧疚什么,自己究竟亏欠了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