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台之上的玉自怜见他如此,有些警惕地站起身,沉声道:“顾仙尊,我们大可叫上她们移步大殿——”
然而司羡檀与司照檀已经过来了。除却神色似乎仍因伤心过度而木然的司照檀,司羡檀的面色倒还算恭敬,眉眼间都带着柔和的笑意。
她俯身唤道:“父亲。”
“好,好啊,数百年不见,你们俩如今看着倒与你们母亲有个七分相似,”顾择善也笑了,他一抖长鞭,温声道,“羡檀,你妹妹怎么不向我行礼?”
司羡檀怔了怔,道:“照檀她……”
然而,她话音未落,那柄黑色长鞭便动了。
从前司羡檀看顾择善这柄鞭子时,总是仰视着的。像蛇,黑色的,嘶嘶吐信的蟒蛇,她每次都拼命仰起头,试图看清这柄将她与妹妹抽得皮开肉绽的长鞭的模样。鞭身似蟒,她们身后则有更多蛰伏着的长蛇,一时间无处可躲,只好拼命张开双臂护住身后哭泣的照檀。
双生子,不祥之兆也。其中一个必然在母亲腹中汲走另一个的血肉灵气,于是经常生下来时便有一个天生体弱,早早夭折,顺理成章地成为供奉司家的魂香。
然而司羡檀与司照檀这对双生子诞生时却无比健康,甚至灵脉都是一样的充盈。然而司家从来不需要一对如明珠般交相辉映的孩子,他们只要那轮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月亮,将司家从沼泽中拖出来——
为此,不惜任何代价。
后来司羡檀学会了在父亲与族人面前推开妹妹,更明白要在自蓬莱来的剑仙面前表现出弱小却洁净的那一面,方能如蒲公英般随着那柄长剑飞起来,飞到让她不再顾忌的天地去。
那时的她觉得父亲的鞭子可怕,或许是她终其一生都攀越不过去的山峦,但如今,往后,今后的千年万年,都不会再有东西让她惧怕了。
长鞭落下,鞭稍将司照檀的半边脸颊抽出一道极深极可怕的血痕,而鞭身却未能落下,硬生生被止在了半空中。
司羡檀攥紧了鞭身,在父亲微微闪烁起亮光的双眼中清楚地看见了自己温柔和煦的笑脸。
她将鞭身往自己这边一带,丝毫不顾手心的伤痕已深可见骨。司羡檀含笑看了顾择善几瞬,后者感到自己被忤逆了,却碍于身旁已然拔剑的玉自怜,只好松开了那柄他从不离身的长鞭。
“你与照檀长得太像了,”顾择善的眼神如地窖中的长蛇般阴寒,他笑道,“照檀不听话,在她脸上留下印记,父亲就能分清你们俩了。”
此话一出,玉自怜震怒道:“顾仙尊!”
她被气得咳嗽起来,司羡檀站在自己父亲身边,似乎想要过去,似从前那般为师尊斟茶顺气。但她只是手指蜷了蜷,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沈菡之冷冷睨了这边的闹剧几眼,起身撤了隔音罩,道:“终选将于三日后举行,余下八十名参比门生自行回住处休憩。如今情况或有变,落选者亦不得离开大比赛场。”
门生们开始三三两两散去,景应愿坐在原地,看着观台之上神色寻常的司羡檀与捂着脸不发一言的司照檀,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柳姒衣见她神色凝重,起身来拉她,轻声道:“别看了,这司家家主真不是个东西,看多了夜里恐怕要发噩梦。”
景应愿又看了眼仙尊住所的方向,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深重了——
大师姐走了那么久,怎么还不见她回来?
*
谢辞昭坐在地上,看着外头的天色,龙尾焦虑地在地上甩了甩,却不慎劈坏了石桌,师尊最心爱的酒樽也在玉石碎片中飞了出去——
然后被险而又险地接住了。
谢辞昭用尾巴尖托着那只流光溢彩的小酒樽,将其谨慎地收了起来。
她看着镜中半人半龙的自己,急得拖着尾巴在屋内转起了圈。她走得太久了,恐怕耽搁得更久会生出事端,给师尊师妹她们也惹上包藏魔族的罪名——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拔刀对着自己的尾巴比划了两下,试图威胁:“缩回去。”
地上静静躺着的大尾巴不为所动。
任凭她如何动用灵力,运转心法,甚至挥刀威胁,尾巴和角仍然缩不回去。正当她焦急之时,恰好听见自大比赛场而来的刀剑破空声。谢辞昭抱着尾巴,心头一时转过许多思绪,有关师尊,二师妹,自己素未蒙面的母亲……
她狠了狠心,握紧了刀柄,准备挥刀向自己拖曳在屋内,显眼至极的龙尾。
如若被发现就全都完了。她心道,还有小师妹。小师妹也是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