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热烈的讨论声忽然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或光明正大或暗自窥探,视线全都朝着殿外缓缓走来的那人射去。无人说话,整座鼎夏学宫静得落针可闻,一时只有风声雨声, 还有那个人鞋底踩在青石阶上发出的细碎响声。
许久不见,她变得清瘦了些,整个人都被笼罩在略显宽大的白衣里。有风吹过时,她的身形似乎也要跟着随风而动, 乍一眼看去,竟然与玉自怜很有些相似——
那把青伞谢了, 在风雨飘摇中露出一张憔悴病容。
司羡檀不是空手来的。
她手中还有一把精致漂亮的长剑,此时正托着剑, 在殿内其余学生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进来。她脸上没有多少血色,看样子先前受的鞭伤还未大好,神态却出奇地平静。玉自怜站在殿内看着她来,神色淡淡,只看了一眼便别过脸去。
而司羡檀双手托着那把剑,径直走到了满脸不知所措的雪千重身前,忽然跪了下来。
她没有看雪千重,也没有看其他人,只自顾自垂着脸,轻声道:“我来请罪,还请千重道友原谅。”
人群中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
她们知晓司羡檀近来犯下的事情,也略知晓些她在秘境中与雪千重的过节,甚至近来已从第一州传来她趋炎附势、欺瞒婚约的恶名。但是高楼不会一夕间倒塌,至少在如今,还是有许多人觉得这不过是误会一场,实在没必要如此为难她。
归根结底,修真界最看重的还是实力。司羡檀再如何也是拓名石上认定的金丹第一人,惩恶扬善的剑修天才,她还那样年轻,仙途漫长,人年少时总会犯下些错事——
司羡檀纤长的睫毛在她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她长得好,虽然修真之人大多都容貌端庄,但她身上却自有种温柔的气质,像洞中幽幽的碧色潭水,美则美矣,却让见到她的人一不留神就彻底沉溺进去。
司照檀虽然与她共用一副皮囊,可给人的感觉却全然不同。若她二人同时站在一起,定然不会有人将她们弄错身份。
她这一跪,玉自怜没有阻拦,人群中却有人已经按捺不住道:“她都诚心来请你原谅了,何必为难她人?”
雪千重不曾见过这阵仗,却也觉得哪里不好,情急之下便想拽她起来。却不想司羡檀双膝像是钉死在了地面上,只垂眸举着那柄剑:“先前之事,是我不对。但求千重道友原谅,收下我的歉礼。”
她听着周遭乍然响起的议论,心中有些害怕,伸手便想去接司羡檀的剑。然而就在这时,却有人不着痕迹地将雪千重扯开两步,站在了她的身边。
司羡檀掩去眼底的情绪,抬起那双黑如星夜的眼睛,似乎有些受伤地望向来人。
她声音很轻,轻如殿外飘摇的雨水,甚至带上了几分恳求:“景师妹,你这是何意?我已知错,并无恶意,再如何我也是你同宗的师姐妹,何必如此防备我?”
此话既出,人群中的讨论声更甚。有的替代雪千重劝她起来再说,亦有的神色带上几分考量,李舟词混在景应愿身后这群人中,有些探究地看了看景应愿的脸色。
却见景应愿对着雪千重道:“你想要接受她的歉意,并接受她的剑么?”
司羡檀一愣。她看着那个昆仑来的少年拼命摇了摇头,似乎还心有余悸,拍着胸口道:“我不收。我不敢收她东西。”
那朵花的前车之鉴放在眼前,雪千重攥着景应愿的手,终于鼓起几分勇气,转而望向司羡檀道:“……我不要你的东西,也并不想谅解你,你回去吧,以后再也别干这样的事情了。”
司羡檀仍然怔怔地跪在原地。她攥了攥剑柄,忽然又将那柄剑往上一送。
她看向垂眸正与自己对视的景应愿,语气竟有些小心翼翼:“我见千重道友没有趁手的武器,这柄剑是特意寻来作为赔罪礼赠她的。若千重道友要与我置气,这柄剑便先由景师妹收着吧,待千重道友气消了再拿去用便是。”
景应愿揣着手,只瞟了眼她手中的剑,便微微笑了起来。
兜兜转转,这柄剑还是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她看着这柄由眼前之人亲赠,自己视若珍宝,又在某日将自己割喉见血的这柄剑,冷不丁问道:“你觉得她是在同你置气?”
景应愿没碰她手中高高举过眉心的剑,平静道:“将谋杀之举偷换作与你置气,司师姐的唇舌着实十分伶俐。这柄剑不仅我不会收,其余人也不会收,司师姐还是自行回去养伤吧。”